攸君不是甘願來的,在沒有被歡迎的感覺下,她生了一場內外煎熬的病,一個原本健康漂亮的小女孩,被折騰成藥罐子。她哭著要回北京,要見額娘,好幾次她只要一見到蔣峰,就掄起拳頭垂打這個一直像親叔叔的人!
幾年後,蔣峰死在一場對清的戰役中,攸君這才不再怪他。慢慢的,在吳家人不斷灌輸的觀念下,攸君相離康熙表哥遲早會殺她,而蔣峰帶她走絕對是明智之舉。
有一段時間,她弄不清什麼是對的、什麼是錯的,個性變得極固執易怒,幾乎把左右的人都得罪光了,甚至連爺爺都受不了地說:「早知你是個被寵壞的丫頭,乾脆讓你死在北京城算了!」
在大伙束手無策之際,一位清瘦的道姑出現在新蓋好的宮殿中,她一身褐色袍子,毫無妝扮,也沒有排場,但臣將們卻恭敬地朝她行禮,稱呼她一聲娘娘。 「攸君就和我住吧!反正我也寂寞。」那位娘娘說。 後來攸君才知道,這位「娘娘」就是人們口耳相傳中,造成吳三桂引清兵入關的陳圓圓。
這種被歸屬於毀國殃民的禍水的女人,照理說應該有著妖艷敗德的模樣,但站在攸君面前的陳圓圓,紅顏已老,洗淨鉛華,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吃齋茹素的仁慈婦人。
然而,陳圓圓就是陳圓圓,閱歷使她不平凡,攸君與她日夜相處後,漸漸為她所著迷。她的舉手投足如此優雅綽約,語言談吐充滿練達智慧,最重要的是,她給人一種心平氣和及寬愛眾生的感覺。
在某些方面,她使攸君想到芮羽舅媽,來自煙雨的江南,有詩詞、有花、有玉、有山水,因此,攸君對她有了親切感,有了依賴的對象,不羈又痛苦的心才逐漸沉靜下來。
不管外人如何抵毀陳圓圓,她卻是攸君心中最和藹可親的姨婆。
姨婆從不提往事,那艷冠群芳的秦淮名妓、年輕報導盛的吳三桂、蠻橫癡情的李自成,都彷彿不曾存在過,只是由她從不停止的誦經念佛聲中,知道她在為一生的罪孽做最後的懺悔。
攸君從她那兒學會了遺忘、認命,以及活下去。 叮噹、叮噹、叮噹…… 看著串鈴子,她前些年還勉強記得征豪的臉,今年就差不多變成空白了。 她,早不是六年前那個公主府內的小女孩了。
在攸君作了這場夢後的幾天,道觀外響起了砰砰的敲門聲,全觀的人都聞之驚心,因為上回來人莽撞,是為傳達吳三桂病危的厄耗,這回,八成又不是一個好消息。 陳圓圓命人開了門,門外的將官行禮後說:「皇上有請娘娘和公主入宮。」 「是什麼事呢?」陳圓圓問。 「卑職也不清楚,懇請娘娘和公主上轎。」將官說。 一路上,兩個人都憂心忡忡,想必和戰爭失利有關。 位於衡州的皇宮是臨時蓋的,論外表和氣魄,都遠不如昆明的王府。 吳世播已經在側殿等她們,他是吳三桂的長孫,頗有爺爺勇往直前的作風,然而,因為年輕沒有經驗,在政策方面舉棋不定,形成被清軍夾圍包抄的景況。
「姨婆,朕今天找你們來,是要你們準備一下,大周已打算放棄衡州,大軍將往貴州撤退,女眷們則直接回昆明。」事情緊迫,吳世播早已忘了君臣之禮那一套。 「真有那麼糟嗎?」陳圓圓雖心裡有數,但仍不禁問。 「再糟不過了!朕真對不起先皇,連個首府都保不住。」吳世播說:「不過,大周不會亡的,我們還有西南和東南各省,它是漢族的希望。」
「阿彌陀佛!難得皇上有不屈不撓的志氣。」陳圓圓念聲佛號說:「有件事,我一直想說,現在正是機會。先皇已殯天兩年,我歲數大了,唯一的心願就是回蘇州老家,這次的撤離,我就懇求皇上允我回蘇州安養晚年。」
吳世播有些驚訝的問:「這妥當嗎?由此地到蘇州路途遙遠,地方又不近,朕恐怕分不出太多的人馬護送。」 「也不必什麼人馬護送,人多反而招搖,就派兩個親信給我壯壯膽就可以了。」陳圓圓說。 在一旁始終安靜的攸君突然說:「還有我,我要陪姨婆一起到蘇州。」 兩雙眼睛齊齊看向她,眸中滿是意外。 吳世播反對的說:「不行!你是吳家的子孫,理應到昆明。」
「我不想去昆明,那對我不過是個陌生的地方。」攸君靠向陳圓圓說:「我一向和姨婆親,也是先皇命我跟著姨婆的,她就像我的祖母,我怎麼也不願和她分開。」 陳圓圓聽到「祖母」二字,不禁感動落淚,她一生多災,不能像一般女人般安穩地生兒育女,有了攸君之後,她的母性終於得以發揮,也打從心眼裡疼她。 她瞭解攸君,知道攸君到昆明後一定不會快樂,於是便說:「皇上就讓攸君跟著我吧!一方面我不負先皇所托,一方面也和攸君婆孫倆有個照應。」 聽陳圓圓如此說,吳世播也不好反駁,事實上,他正好少掉一樁麻煩,一個十八歲該出閣的公主,他還真沒時間想到她的親事問題呢! 攸君的命運,在這三言兩語中,又轉了一個大方向。 在回道觀的路上,陳圓圓握緊攸君的手說:「其實我內心一直有個想法,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到你母親的身邊。」 這是她們從來不碰的話題,驀然一提,猛地撞到攸君的心坎,她有些顫抖地說:「可能嗎?已經那麼久了……」 「母女親情再久也不會褪色的,我老是覺得你該是屬於北京的。」陳圓圓說。 「可是我有吳家的血統。」攸君苦澀的說。 「吳家血統……」陳圓圓歎口氣說:「沒錯,吳家血統現在是天下怒,大清要打殺剿伐,漢人又咬牙切齒,但我們又何罪之有呢?」 「只因為我們和搶奪天下的人有了關係,也就逃不過殘忍的鬥爭。」攸君輕聲地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