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絳痕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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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頁

 

  「好!我們就試試看,畢竟我還是你的大哥!」顧端宇鐵青著一張臉,掉頭就走。從那時到現在,快兩天了,都沒有他的消息,芮羽不免憂慮,大哥個性冷傲強硬,會不會像以前對爹娘般,寒了心後,便無情地不告而別呢?

  芮羽的心情正在兩極擺盪時,曉音拉拉她的衣袖說,「他們來了。」

  在滾滾黃沙中,一輛囚車迅速駛來,車停後,楊家父子魚貫下來,因為內部事先打點好了,所以,他們並未戴上手鐐腳銬,神情還算正常。

  妻兒父子相見,不免一場痛哭,小小的佑宗,在幾個人手上抱來抱去,兀自熟睡著,一點都不受外界悲愁的影響。

  楊章弘一眼便看到芮羽,驚喜地說:「顧姑娘,我沒想到還能看到你。」

  「兒呀!芮羽是你的好媳婦呀!還未過門,就這麼盡孝道,沒有她,娘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!」

  楊夫人抹著淚說。

  「娘——」楊章弘尷尬地喊。

  「楊公子,我決定留下來了。」芮羽趕緊表白,「這些天,你娘說了許多有關這兩塊斷玉的故事,又說它代表楊顧兩家枯榮一體及休戚與共的意義,我絕不會在這種危難的時刻棄你們而去的。」

  「顧姑娘,你確定嗎?」楊士謙皺著眉問。

  「老爺,還稱什麼顧姑娘?他可是咱們的媳婦呀!」楊夫人說。

  芮羽把繫在脖子上的另一塊斷玉取下遞給楊章弘,「你把玉帶在身上吧!見玉如見人,玉合人團圓,我期盼你能平安地從北大荒回來,讓兩塊玉再合而為一。」

  楊章弘的眼睛霎時明亮起來,專注的凝視著她,悲喜交集地說:「顧姑娘願意等我?」

  芮羽遲疑了一下,但怕他絕望,只好輕輕點頭。

  楊章弘立刻作了一個大大的揖說:「姑娘的恩情,楊某永生難忘,無論未來再怎麼苦,我一定會撐下去,以期和姑娘有再相會的一日,好報答姑娘這份深恩。」

  「這是我應該做的。」芮羽回禮說。

  這時,押解的差官說:「該起程了,再晚,可能會趕不上打尖的客棧了。」

  紅日西沉,處處灑著一層金光,襯在秋天的黃葉上,肅穆得令人無善。

  差官長喝一聲,囚車出廣渠門,放眼皆荒茫。

  長長的冬季就要來,他們能挨過酷寒的寧古塔嗎?

  一聲聲長嚎迸裂而出,連佑宗也哇哇哭著。芮羽站一旁,不免受到感染而垂淚。

  「該我們走了!」差點被她們遺忘的士兵說。

  大家依依不捨,走幾步便回頭,即使囚車已化成煙塵中的一個小點,仍是心中的劇痛。

  芮羽抹乾眼淚,見古寺的斷垣殘壁後走出一匹馬,而馬上的人恰好是她惦念在心的大哥。

  「芮羽,我也要走了。」他的臉上沒有微笑。

  「大哥,我——」她說不出話。

  「別再說了,你有你的想法,我也有我的目標,我們誰也勸不了誰。」顧端宇說:「希望我很快就能在白湖寺看見你。」

  「這也是我的希望,你要多保重呀!」芮羽哽咽地說。

  他像是再也受不了般揚鞭一揮,往城門急馳而去,然而,只走了幾步,他又回過頭說:「我此去生死難卜,若有不測,請勿哭泣。大丈夫死得其所,你只要向南方灑幾杯酒,就能慰我亡魂。」

  他說完,便絕塵而去,只留驚愕的芮羽在原地,心都要碎掉了。

  走了!都走了!一個走向北方的冰天雪地,一個走向南方的流血犧牲,也許會永別,但卻連多一份親情,多一刻相聚,都無法擁有呀!

  她看著楊夫人和曉音,全成了肝腸寸斷的淚人兒,這是怎麼樣的世界?竟讓骨肉分離至此呢?

  穿過一道又一道的城門.越過一座又一座的石橋,她終於又看見沐浴在夕照下的紫禁城,巍巍皇城,令她想起了岱麟。

  至少這裡還有岱麟在,有他所在之地,就是她心的歸宿,不再彷徨無依,即使他完全不知情。

  她突然想到一首古詩一一此處沒有滔滔長江,倒有一條尊貴的御河。把它稍稍修改,倒滿符合她目前的心境。

  芮羽不禁低聲吟唱著——

  君住御河頭,妾住御河尾

  日日思君不見君,共飲御河水

  御河雖不如長江長,但她和岱麟的距離,卻比從長江頭到長江尾還遙遠呀!

  第四章

  惹禍

  滿地黃花堆積,憔悴損,如今有誰堪摘?

  守著窗兒,獨自怎生得黑!

  梧桐更兼夜雨,到黃昏點點滴滴。

  這次第,怎這個「愁」字了得!

  ——李清照·聲聲慢

  人在適應一個新生活時,第一年大概都是最難,包含芮羽的一干女眷,全被集中安排在極簡陋的院落,出入皆有官兵看守。

  她們分到小小的一間房,比囚室大不了許多,四周圍聚的還有很多和她們命運相同的人,白天聽見詛咒,夜裡聽見哭聲,說有多淒涼就有多淒涼,但為了存活下去,所有的恥辱都要和血吞入腹中。

  芮羽慢慢才明白,正白旗內分屬龐大,除了親王、郡王、貝勒、貝子——到一般的普通旗人外,中間還有一層伺候的包衣。

  包衣即家僕,但地位也比她們這些犯婦高許多,可以頤指氣使,所以她們可以說是奴才的奴才。

  她們剛進來時,包衣就來挑年輕乾淨的女孩,送進旗人家或自己家當奴婢,當時不少人都搶著要,因為奴婢的工作比起其他的又好,倘若能安排到格格或者郡主的身邊,說不定還有翻身的機會。

  芮羽卻不肯,一方面她是怕離上層的人太近,一方面要顧及楊家婆媳,所以,她還故意將辮子綰成已婚婦女的髻,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蒼老。

  最後,她們一家三口,被分到洗衣局。

  那黑壓壓,水車不斷響動的空間,真像是一場惡夢。她們必須洗數不清的旗兵衣被,用手搓、用腳踩,在寒冷的冬天,皮膚都凍裂成一條條的血痕。

  楊夫人年歲大,曉音身子虛,芮羽常常還必須洗她們的份,但她從不埋怨,只要一望北京城的藍天,想到岱麟,她的心就會沉靜下來,所有的痛苦也都會減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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