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絳痕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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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3 頁

 

  顧端宇代為接過,和芮羽繫住的玉兩一拼合,相隔十二年,又成了完整的一塊。

  「之諒賢弟呀!想當年斷玉之時的信誓旦旦,哪料到會有今日呢?」楊士謙突然老淚縱橫地說。

  芮羽手握著玉,想到父母,也不禁悲從中來。

  顧端宇再也看不下去了,「世伯,我們就此別過,無論如何,我們仍希望你們去寧古塔的路上平安,早日能得大赦回京。」

  沒有人說聲謝謝,或是回應他,只有楊章弘喊了一聲:「顧姑娘——」

  芮羽並不知道他要說什麼,因為顧端宇強摟著她,把她帶離了這佈滿愁雲慘霧的刑部大牢。

  芮羽立在京城東邊的廣渠門邊,放眼望去,一片冷冷的荒涼景色。不遠處,有座在戰亂中頹記傾倒的寺廟,零碎的牆石,更顯得場景淒惻。

  這是充軍寧苦塔的犯人與家屬話別的地點。從此東出關卡,不知何日再見,因而意漫著震天的哭聲及悲痛。

  離上次探獄又過了七天,這期間,芮羽改變了心意,決定留下來和楊家的女眷及幼兒同甘共苦。

  顧端宇覺是十分不滿,兄妹倆還發生了極大的爭執。

  芮羽很清楚自己是在官差下公又來的那日下定決心的,當時,她照顧著楊夫人及曉音,但不知該如何向她們說退婚和必須回江南的事情。

  楊夫人的精神恢復了一些,對芮羽的依賴也愈深,甚至把她當女兒般傾吐心事,還很仔細地告訴她當年在南京斷玉的情況。

  「楊家和顧家是世交好友,你母親淑姬雖然出身青樓,卻能潔身自好,她的美麗及才氣是世間少有的,而你就像她,在小女孩時就粉雕玉琢地教人喜歡。」

  「我母親曾說,她的美,是構成馬士英害家父的原因之一。」芮羽回憶說。

  「沒錯。」楊夫人點點頭。

  「然後,要不是楊世伯的極力奔走,及贈金三百兩,我們要本不可能活著離開南京。」芮羽又說。

  「士謙一直是很愛護子諒的,他們情同兄弟,所以才會有斷玉盟約,希望兩家的子孫亦能休戚與共,枯榮一體。」

  楊夫人看著她說:「芮羽,你果真沒辜負你爹的期望。」

  聞言,芮羽的臉白了一下。從刑部回來後,她反覆思量,若是楊家沒出事,她倒可以退婚退得心安理得;但如今楊家不幸遭難,她反而有走不掉的感覺。

  於理,她沒有錯,楊士謙和楊章弘也說得很清楚,他們絕不責怪顧家將玉拿回去,但於情,她不是等於再給楊家另一次打擊嗎?

  可是,她就要這樣自投羅網,莫名其妙地當上「辛者庫」裡的犯婦嗎?

  芮羽抱著佑宗往窗外看去,恰巧看見官差騎著馬來,幾個女眷迎了上去,曉音也勉強往前走兩步。

  官差大聲地宣佈,「楊士謙的眷屬聽著,後天起,你們就列入『辛者庫』,歸於正白旗的名下。明天過午時,准你們到廣渠門做最後的話別。」

  「我家老爺明天就必須離開嗎?」楊夫人哭著問。

  官差不理她,騎著馬就走,倒是門前看守的士兵帶點同情心地說:「早走早好,免得到時又加罪。」

  楊夫人不敢再吭聲。

  曉音想了想說:「我們真的要到正白旗服賤役當奴僕嗎?那都是什麼樣的工作呢?」

  「夫人,你能到正白旗,就該掩嘴偷笑了!」士兵透露消息說:「正白旗是皇上親管的上三旗之一,錢多、人多、工作少,真正負責旗務的,又是體恤臣屬的靖親王和岱麟貝勒,你們的待遇會比在其他七旗好多了。」

  芮羽一聽到「岱麟貝勒」四個字,血液就全往腦門直衝,耳朵嗡嗡作響,再也容不下別的聲音。

  她怎麼會忘記岱麟是屬於正白旗的呢?如此說來,她又有機會再見到岱麟,

  甚至像在南京的時候日夜侍奉他……不!不能讓他看到!只要能遠遠一瞥,偶爾聽見他的足音,感覺他的音容笑貌,她就覺得足夠了。

  這吸引力強烈到令她無法正常的思考,就在那一刻,對楊家的不忍之心,父親的不能忘恩之義,加上對岱磷的無法忘情,令她決心留在北京,以楊章弘未婚妻子的身份,棲身於正白的「辛者庫」中。

  當晚,她和大哥提到她的意願時,他完全無法接受,「我們沒有負楊家,是楊家負了大明天下,他們受到報應,你又何必自討苦吃,同去贖罪呢?」

  「他們曾經對爹有救命送金之恩,當年也是爹親自將我許給楊家的,相信爹一定也會同意我的做法。」芮羽半懇求地說。

  「不!若要你在滿人律法下為奴、為僕,他是寧可你進白湖寺的!」顧端宇狠狠地問:「告訴我你真正的理由是什麼?總不會是對只見一次面的楊章弘有情有義吧?那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。」

  大哥聰明過人,芮羽怕他由正白旗聯想到岱麟,於是迅速又冷靜地解釋,「我的情義是針對楊夫人和楊大嫂。她們一個體弱多病,一個剛剛生產,再加上仍在襁褓中的佑宗,若沒有幫手,說不定連冬天都熬不過,而論幫手,有誰比我這未過門的媳婦更適合呢?」

  「未過門就是沒有義務,你這樣自己往火坑裡跳,別人只會笑你傻,我做大哥的也絕不允許。」他毫不妥協他說。

  「大哥,我記得幼時曾聽你和爹討論過』臣民受罰,不應罪及妻孽』的事,你還慷慨激昂地陳詞,說婦女及幼兒是無辜的,不該因男人犯錯而受到牽連。我真的很同情楊夫人婆媳,如果她們能由這段最黑暗的時期重新振作起來,我也算救了一個家族的希望。」

  「你太胡鬧任性了!」顧端宇重重地冷哼一聲。

  「比起你反清復明的舉動,我的作為既不苦,也不危險,不是嗎?」她冷靜地反駁。

  「你那一點婦人之仁,又怎麼能和我的國家大事相比呢?」他不屑地說。

  「反正我是鐵了心了!」她瞪著顧端宇說:「與其在白湖寺天大無事唸經。我寧可在這裡幫助楊家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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