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說後,便把玉平放在地上,預備拿尖石來敲擊。
「子諒賢弟,這玉可是無價之寶……」楊士謙忙阻止道。
「比起我們幾代的交情,你對我患難中的相助,這又算得了什麼?」顧之諒話落,玉已裂成了兩半。
楊士謙接過另一半的玉,激動地說:「顧楊兩家從此枯榮一體,我不負你的恩義,小兒章弘也絕不負芮兒!」
「對,皇天在上,見玉如見人,玉圓人團圓。」顧之諒把半塊玉放在芮羽的手上大聲說。
定了誓盟,心情篤定,離別也變得不再傷感。小舟漸漸移至江心,馬兒嘶嗚送別,直至兩方都消失在煙雨濛濛中。
方纔那只孤雁又低旋回來,轉了一圈,見無處可棲,只好飛向白雲深處。
顧家三口離開南京後不久,清軍便猛攻楊州,史可法孤軍奮戰,以身殉國,造成「楊州十日」的屠城慘劇。
五月,清軍攻陷南京,福王出走,大臣中有自盡者、有棄守者,更有在城門口跪降者,大明至此,氣數已盡。
君不成君、臣不為臣,在異族統治下,百姓更加浮萍般飄零無所依。
萍散難再聚,一段盟約隨鳳去,兩塊斷玉無覓處,亂世諸事難料,從此,一切都非人力所能掌控了。
第二章
含嗔
薄霧濃雲愁永晝,瑞腦消金獸。
佳節又重陽,玉枕沙櫥,半夜涼初透。
東籬把酒黃昏後,有暗香盈袖。
莫道不消魂,簾卷西風,人比黃花瘦!
——李清照·醉花蔭『重陽』
夜更深了,明月由窗簾照進,在牆上投下亂影,就如同進將軍府這十幾日來的每一夜,丙羽躺在席榻上,輾轉反側,始終無法入眠。
她很擔心,她的女兒之身還能隱瞞到什麼時候呢?
混跡在這門禁森嚴的將軍府,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,因為岱麟貝勒來老是客,江寧將軍特地撥出一個隱密的院落專供貝勒及其隨從居處,閒雜人等絕不能擅自進入,所以,芮羽的行動倒相當自由自在。
比較麻煩的是賀古揚,這力大如牛的魯男子,奉命帶領芮羽,他看不慣她的娘娘腔,天天用滿洲話喝斥她,並要她練武強身,害她見了他就躲。第一天晚上,岱麟還要她和賀古揚共用一間房,她不能反駁,只能乾著急;在賀古揚呼呼大睡後,她就抱起鋪蓋,蜷縮在走廊的牆邊打盹,沒想到好死不死的就被出來夜遊的岱麟看到。
「你怎麼窩在這裡?賀古揚呢?」他揚眉問。
芮羽嚇得腿都站不直了,急中生智道:「呃……賀古揚大哥睡了,他……他鼾聲如雷,震得我耳朵痛,所以……」
岱麟聽了哈哈大笑,「賀古揚的鼾聲我領教過,也難怪你受不了!」
芮羽輕呼出一口氣,岱麟不僅相信她的藉口,還將她調到單獨的小隔間,只是,那隔間就在書房旁邊,她被使喚的機會就增加許多。
其實,她的主要任務只有照顧「赤驥駒」和當岱麟的書僮,但也許是方便的關係,這幾天,岱麟便開始要她服侍他的生活起居。
吃食點心和床褥的整潔是沒問題啦!但伺候穿衣、梳發就有點強人所難了。
記得第一次看到岱麟裸露的上身時,她的臉紅得似火燒,可是為了活命,她也只有假裝若無其事地做完本分內的事。
幸好她曾在父親病中時親侍湯藥,且避難人家,一切從簡,雖出自大家,卻沒有閨秀的嬌貴。僕人既少,很多事芮羽自幼就學者做,讀書繡花要學,灑掃做膳也不生疏,這也是為什麼她敢獨自出門闖蕩的原因。哪曉得大哥沒找到,她竟做起僕人的工作來呢?這幾日,她一直沒機會再到嫣笑樓去,尋兄的事似乎變得遙遙無期,她要如何逃脫呢?
唉!芮羽坐了起來,推開窗戶,抬頭望著明月,心想,她至少比花木蘭好,不必混在軍隊的三教九流中,更不必帶兵打仗。
她回憶著「木蘭從軍」的故事,不禁前念著白居易的詩,「紫房日照困脂折,素艷風吹膩粉開。怪得獨饒脂粉態,木蘭曾做女郎來。」
「芮兒,你又在背詩了嗎?」窗外突然有聲音傳來。
是岱麟!芮羽急忙爬下床,理好衣服,還不忘用小帽遮住頭頂的青絲,才開門回答說:「貝勒爺,有何吩咐嗎?」
「沒什麼,睡不著覺,想到書房寫寫字。」地說。
夜遊似乎是岱麟的習慣,夜裡的他,少了白日的威嚴,輕鬆的言談間,帶著男性瀟灑的魅力,好幾次都讓芮羽的心跳如小鹿亂撞。
她隨他到書房,磨開墨汁,並將小爐上的銀耳燕窩湯暖著,當她輕手輕腳地做這些事時,神情十分專注,並沒有察覺到岱麟正在看她。
他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男孩,如果不是那衣服和髮辮,芮兒可以是女子了!而這男孩又是少有的細心,做什麼事都了乾淨淨、俐俐落落的,「赤驥駒」喜歡他,連他也愈來愈享受芮兒無微不至的照顧。
最重要的是,他愛和芮兒說話,芮兒的聰慧伶俐,思想之成熟,完全不像十四歲的少年;而且,他還懂得在何時插話、在何時傾聽,深得他的歡心。他才來十日,就取代了賀古揚部分的工作,難怪賀古場會抗議;但有芮兒在左右,貸磷的心就有說不出的愉快,當然,由他隨待的時間也就愈來愈多了。
「貝勒爺,墨汁干了。」芮羽提醒道。
岱麟立刻收斂心神,以狼毫筆在宣紙上寫了「移步視欽」四個字,並叫芮羽過來看,問道:「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?」
芮羽努力的想了好一會兒,最後還是放棄了。
「你當然不曉得這典故,因為這字刻在我們關外盛京的一塊匾額上,意即要常下巡,知民間疾苦,才能受萬民愛戴。」岱麟又接著說;「這四個字裡有一段謎語,你要不要聽呢?」
芮羽自然只點頭的份。
「這謎語是——水多一撇,正少一橫,一點不見,兩點全欠。」岱群看著她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