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絳痕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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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 頁

 

  他說完,便大步離去。

  這是芮羽聽到的最後一段話,然後,她的意識變得很不清楚。身體極輕極輕,不斷地往上飛昇,在恍恍格格中,她見到爹娘的臉,他們慈愛地向她拍著手。

  六月初一開始,岱麟便謝絕一切訪客,他把自己關在院落裡,整日不是讀書,就是練劍,四處的氣氛也如地一樣凝重閉塞。

  在起程出發的前一日,他對著正在替「赤驥駒」刷背的賀古揚說:「他還好吧?」

  賀古揚以為他問的是馬,忙道:「回貝勒爺的話,它很好,這江上二十來天的旅程,絕沒有問題。」

  岱麟沉默一會見說:「我問的是芮兒。」

  「哦,芮兒啊!」這名字彷彿燙到賀古揚的嘴,他結結巴巴地道:「他……我把地送到順安堂的大夫那裡去了,血很快就止住……大夫說……無大礙,只會留下一道長長的疤。」岱麟摸摸馬,在囊袋中取出一根短笛凝視半晌,然後說:「備馬去順安堂,我要見他。」賀古揚的臉色閃過一陣驚慌地說:「貝勒爺……呢,卑職昨天去順安堂看他,大夫說……呢,芮兒能下床後,就自己離開了。」

  「離開?」岱麟無法置信地說:「他能去哪裡?」

  「卑職也覺得奇怪,還曾到嫣笑樓去問過,但芮兒也沒有回那裡去,我也正納悶呢!」賀古揚恭謹地說。

  「不!他一定還在嫣笑樓,他無處可去!」岱麟的臉色又呈鐵青地說:「快去徹底搜查,把人給我帶過來!」

  「可是貝勒爺……」賀古揚想說得是「你不是永遠不見芮兒了嗎?」,但他不敢造次。

  岱麟似乎明白他心裡不以為然的想法,只冷冷的丟下一句,「芮兒是我買來的奴僕,奴僕私逃,我能不嚴辦追究嗎?」

  「是、是,貝勒爺說的是。」賀古揚只能遵命行事。

  船離岸那日,南京城下著絲絲細雨,將軍府衙的人都出動,但卻沒有找到芮兒的下落。

  受著傷的他,就像灑人江中的雨水,泛起兩圈漣漪,便消失無蹤,再難尋覓。

  岱麟站在船頭,看見漸行漸遠的南京,石頭城的崖壁仍聳立著,如嘲弄著他的鬼臉。

  他耳中響起芮兒對江而吹的笛曲,口裡前念著芮兒感懷身世的詩,「從今四海為日,故壘蕭蕭蘆獲秋。」芮兒是否又在流浪?是否和那個「哥」在一起呢?

  岱麟將袖口一揮,走進船艙。

  他不要再想了,江南是個詭異的詛咒,一個他完全不瞭解,卻又令他摧心折肝的地方,如果可能,他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  江上的雨依然下著,遠近的山林都氛紅成一片,所有的花紅柳綠都朦朦朧朧的,在虛渺中帶著一股江南特有的淡淡哀愁……

  第三章

  話別

  西水關過去,有大大小小的涵洞,一些積著水,一些長著苔蘚,宛如迷宮,有人說永樂帝朱棣便是由此逃離南京,躲過父親朱元璋的追殺。

  芮羽躺在一個乾燥的檯面,她的右上臂有紮著布條,草藥天天換,那半環狀的醜陋傷口,雖然痛,但更痛的是她的心,尤其是在想到岱麟的時候。

  今天是初五,他是否已在回程上了?

  她在順安堂的第三天,大寶就假裝看病的人與她通暗號,讓她自行到三山門去等人。

  「只要有人對你說:『鬼臉照鏡子』,你就可以跟他走了。」大寶仔細的交代著。

  「鬼臉」指的就是石頭城,「鏡子」則是鏡子的涵洞地帶,她也才知道,許多反清復明的志士,為避風聲,都會躲到這裡來。

  他們大都披散著頭髮,不梳辮子,或感傷崇禎舊事,或怒罵滿洲夷人,充滿了無法抒發的沉重感。

  當中也有一些女眷,做些煮食、清洗的工作,這幾日,芮羽的傷就是她們照料的。

  芮羽在這裡幾乎成為英雄,因為她的傷是被岱麟砍的,所以,大家不時會在她面前慷慨激昂地罵著岱麟,並不知道她的另一番心情。

  江潮聲遠遠傳來,在另一個石洞裡的談話也隱隱約約到了耳朵裡。

  「真可惡,白白讓岱麟那小子溜掉!如果再多點時日就好了。」是顧端宇的聲音。

  「可不是嘛!殺掉岱麟,就像去掉順治的右手,也好讓滿人明白,我們漢人不淨是一些不忠不義的降臣,更多的是保明的熱血義士!」有人附和著。

  「我們一定要設法找出流落民間的二皇子及三皇子,在江南成立一個據點,再加上雲南的桂王,閩浙沿海的鄭成功,復明大業指日可待,滿夷得意不了多久的。」又有人說。

  是指日可待嗎?芮羽環顧這陋室,像突圍不出的囚牢,而那些志士們,武功才華甚至不如要對付的岱麟,又怎麼能夠奪回已被大清征服的天下呢?

  芮羽並非沒有國家民族的觀念,只是從小受父親退隱思想的影響,老覺得順治帝是異邦之主,崇禎帝是誤國之主,都不是天下人民的福祉,愈爭禍事愈多,還不如共推一個賢者,讓江山能長治久安。

  當然,這些想法是不能說出來的,因為顧端宇已對當初她不願幫忙下藥的事耿耿於懷,在言行之間,總視她為不足以論大事的女流之輩,此時就更不會聽她對反清復明之事的意見了。

  正在相著時,外面一陣吵鬧,有人喊著,「快看,那不是岱麟的欽差船嗎?」

  岱麟?芮羽忍痛爬下床,一步一步走向洞口,只見江面遼闊,在無邊的細雨中,三艘船前後並列成隊,其中最大的一艘,插著大清及八旗正白的旗幟,飄揚在空中。

  「貝勒爺……」芮羽在心裡喚著,腦海裡一幕幕浮現過往。

  他們在馬房前的初見。他買下她為僮僕。她陪他讀書。侍奉他生活起居。他們在江邊的談話,然後是那驚天動地的吻,還有手臂上無情的一刀……件件刻骨銘心,永難忘懷呀!

  她從未因國仇而責怨他,也未因家恨而怪罪他,甚至挨上那痛極的一刀時,也都是心甘情願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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