傢俱質料不差,品味尚可,偶爾還有貴重骨董,可見小雁是出自優渥的家庭。
他走到牆櫃的那排相片仔細看,多半是小雁,由扎辮子的秀氣小學生,到清純的高中生,到亭亭玉立的大學生,他不自覺地微笑起來。
雁屏很快的向前,好在她一向不擺父親的照片,否則就當場露出馬腳。
「奇怪,我愈看愈眼熟,好像小時候就認識你了。」何永洲指著十歲的她說:
「說不定我們是同一所小學的呢!」
雁屏忍不住笑出來說:「你有沒有算錯?你大我八歲,我上一年級的時候,你都國中了。而且,我一直在南部鄉下,到大學時才上台北來,我們怎麼可能碰面呢?」
她終於提及自己的私事了。何永洲暗暗高興,表面卻仍不動聲色的說:「你一直和你母親住,那位
『頗有名氣』的父親久久才來一次,對不對?」
「事實上,他常來,也滿疼我的。」她實話實說。
何永洲震機一動,將相框翻轉,在小學生那一張的背後,果然有年月日,並且寫上「程雁屏」三個字。
「這是你的名字嗎?」他的笑容揚得好大。
事到如今,她只有點頭的份,但她加上一句:
「至少我叫小雁』,也沒有完全騙你。」
他看她戒心稍降,於是繞回主題說:「你說的個人因素,是不是和你的名人父親有關?」
雖明白自己總要面對現實,但雁屏卻說不出口,。仍掙扎著:「何大哥,你為什麼不算了呢?為什麼要追根究柢呢?你可不可以也尊重我這次的決定呢?」
「除非你再回來替我工作,否則就必須告訴我真正的理由。」他堅持地說。
唉!對她而言,兩者都難。雁屏試著說:「你不覺得我們每次碰面都是災難嗎?第一次在溪頭,我害你丟掉女朋友,又害你當街出醜;然後在自遇見,頭一天你就割到手指,沒多久又氣跑另一個女朋友。我應該告訴你,算命師父說我命中帶克,會為身邊的人帶來橫禍。」
「小雁,別用算命那一套來搪塞我,我不會信的。」何永洲說:「而且,曉媛和雅貞都不是我的女朋友,她們跑了,我沒有傷心,只有高興。」
雁屏楞愣地看著他,一臉的不知所措。
「小雁,說實話吧!這是你欠我的,不是嗎?」他聲音中帶著些許的溫柔。
「的確是我父親……」她不由自主地說:「他…… 他和你們何家是敵對關係,所以我……不能再替你工作了。」
「敵對關係?我不曉得我們何家還有敵人?」何永洲失笑說:「小雁,你的小腦袋又準備編什麼故事了?」
他的笑聲刺激了她,他老說她編故事,老不把她的話當真!
雁屏心中激怒,終於鬆了口說:「如果我說我父親是北門幫的程於風,你債嗎?」
何永洲一愣,以為是自己聽覺有誤,只能重複問:「你說的是北門幫的程子風?」
「沒錯!」她的聲音變小,臉上儘是羞愧,彷彿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似,「程子風就是我父親。」
可不是嗎?程子風、程雁屏,同樣一個姓氏…
何永洲如當頭一棒,所有的理智及冷靜,都在重重的挫折下昏沉不清。他想到他們奇特的相遇方式,他對她的好感與憐惜,甚至讓她待在身邊做反毒工作,而她竟然是程子風的女兒?他一輩子沒碰過那麼荒唐的事,只覺一段惡氣直往上衝!
他吼著:「你為什麼不早說呢?」
「我是想說,但我怕,怕你們認為是陰謀,怕上報紙,所以我只好用逃的。」雁屏忍著淚說:「我不是千方百計要遠離你嗎?那次在大馬路上…還有在你家,我本來不回去的,但你說要通緝我……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……」
她說的都是實情,這讓何永洲更覺狂亂,他怎麼會議自己落到這種地步呢?回想這四個多月來,面對雁屏,他就會變成另一個人,而那個人硬是將他拖到目前這荒謬的局面!
「不知道怎麼辦……」他氣極了,不自覺的重複她的話,並用手捏住她的下巴,強迫她看著地說:
「所以,一切都是我的錯,是我活該,我該死的引狼人室,再把狼當小綿羊來疼愛,對不對?」
雁屏見過他的幽默、倨傲、冷峻、魯莽、溫柔…… 但從來沒見過他粗暴的一面。在他逐漸加強的手勁中,她由驚嚇、到痛楚、到悲絕,淚緩緩流下,便咽地說:「不!是我的錯!我不該替你工作,一日又一日捨不得離開,我應該在第一天就徹底消失的。」
如斷線的淚水流到他的手上,像熱血般炙人。
他猛地放開她:「呵!不!你消失不了的!因為我像個白癡一樣地跟蹤你,就像今天,你明明走了,我還眼巴巴的來找你。說什麼青年才俊,說什麼政壇明星,此時此刻,我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愚蠢的男人!」
「何大哥,都怪我,是我騙了你!」她低位著。
他茫然地瞪著她,忽然臉一僵,用權陰冷的口氣問:「程子風知道我們的事嗎?」
雁屏好想搖頭,但她不能再撒謊了,於是回答:「他幾天前才得到消息,這也是我急著離開你的原因。」
「他一定是哈哈大笑吧!笑我又笨又傻,笑我輕易就被他美麗的女兒所迷惑。」何水洲再一次大吼。
「我父親其實沒那麼壞……」雁屏想化解他的怒氣說。
「你是在說老虎不吃人,毒蛇不咬人嗎?」他反駁她,「不再有機會了!你們不再有機會把我當成是傻瓜了。」
他的手用力地往牆櫃一擊,所有的相框都倒下來,玻璃嘩啦啦散了一地。他被自己的暴力嚇到了,頭一扭,馬上一句不吭地轉身走出屋子。
結束了嗎?就這樣碎碎裂裂地結束了嗎?
雁屏看著壓在碎玻璃下的自己,從小到大,整個童年、少女時期,甚至眼前的二十一歲,都狠狠的被穿刺過;而鏡頭下的如花笑靨,彷彿成了一張張橫死者的遺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