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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遺忘

  我已經死了!

  死在惡魔的手裡!

  意識掉進了無底的深淵,滑落、沉淪、被吞噬了一切,但絕不會遺忘的是,那惡魔殘酷冷絕的冰霜面容……

  船遠去了,僅有的燭光滅了,森林及湖混成黑壓壓一片,恍若最深層的地獄,佈滿了陰厲可怕的鬼獸。

  腳步聲紛亂,如巨蟒、如毒蠍、如鼻翼噴火的妖龍,如二頭噬血的怪物……

  魔鬼走開!魔鬼走開!魔鬼走開!

  十歲的維薇渾身顫抖,手用力抓著十字架,那力道像要將十字架絞入皮膚,絞入腸。

  哦!上帝!保佑莉琪,保佑費羅姆姆,她和爸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,但願他們能看到呵!

  阿門……

  一陣劇痛,十字架被她扯落,掉人草叢。不!不!她的天堂之路,不可以遺失的護佑啊!

  她的哭聲再也止不住了,往四面八方散去,飽含著令人心悸的無助和哀絕。

  突然,人聲更近,一隻手像龍的巨臂般,一把抱起了她。啊!惡魔終於找到她了!

  維薇的手腳瘋狂地揮舞著,直到眼睛看見閃動的火把凝聚,喧囂聲更大,劍光在黑暗中霍霍閃動。她知道自己快死了,但,死是什麼呢?

  她努力地想著母親,濃濃的玫瑰花香……至少她不是孤獨的,不像莉琪得一個人在世間長大。

  抱她的人速度愈來愈快,枝葉打到她的臉,泥塵堵住她的鼻眼。行進中,天地像要凌遲她似的旋轉,一刻都不停。

  家破人亡的劇變,讓她小小的心靈陷入錯亂。她的意識掉進無底的洞裡,一直沉淪。一直滑落,直到虛無吞噬了她的一切。

  她想,她已經死了,死在魔鬼的手裡了……

  § § §

  維薇聞到一種味道,她以為是慣常嗅聞的玫瑰花香;但那不是,反倒濃濃稠稠的,像草藥,又像動物,或許更像陰暗林中發霉腐爛的苔蘚味。

  她尚未睜開眼睛,就先嘔吐出來。

  一張腥臭的毯子立刻往她臉上鋪蓋而來,

  她受了刺激,吐得更厲害了。

  「娜娜,我的寶貝,沒有關係,一下就好了,一下就好了……」有人拍著她的背,輕輕呢哺。

  娜娜?誰是娜娜?

  她驚悸極了,即使又虛又弱,卻仍努力地撐開眼皮,在幽暗之中搜尋。

  一根蠟燭微微晃著,四周堆滿箱籠,披掛著一些破舊的布毯。若以一個房子而言,它太低太窄,而且連門窗也沒有,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人住的地方。

  呀!難道這已經是鬼域?是春之女神佩瑟比娜一去不復返的地獄之國?

  那,爸爸呢?媽媽呢?

  維薇掙扎地動著,抱她的人圈得更緊地說:「娜娜,不怕,不怕,我不會再讓你從我眼前消失了!」

  不!我不是娜娜!

  維薇想叫,但喉嚨像插著幾隻針似的,令她無法發聲。

  她開始哭,哄她的人前後擺動,像個搖籃,輕撫著她的恐懼、疲倦和傷痛。

  或許這裡很黑,或許這裡很臭,但至少它很溫暖,也很安靜。

  維薇又漸漸掉回昏亂裡,耳旁傳來一聲又一聲的「娜娜」,恍若催眠歌曲。

  也好,她就暫時當「娜娜」吧!至少她能把悲劇放得很遠,安心地進入夢鄉,不要再當維薇,維薇失去了父母、妹妹,失去了家,也極有可能失去了生命。

  所以,先將維薇忘掉吧…

  § § §

  維薇再度清醒,已是天亮之時。夜裡的浩劫依然如鬼魅般狠狠地罩住她,所以有好一陣子,映入眼簾的一切,才慢慢傳送到她的腦海裡。

  在日光下,這小空間並不如想像中的不堪。幾塊鋪在箱籠上的毯布雖舊,但色彩仍很鮮麗;而四周沒窗沒門,是因為這根本不是房子,而是帳篷。

  維薇住過帳篷,是在騎士比武或狩獵的季節,但都不似這兒的簡陋粗糙,除非……除非他們是…

  她小小的腦袋正思索著,聽到有腳步聲傳來,陌生人的交談也逐漸清楚。

  她本能地閉上眼睛,假裝熟睡著。

  第一個進來的人,用腔調極怪的方言說:「我們現在該怎麼辦?朱尼士主教把淹死在湖裡的娜娜,當成夏貝諾家的大小姐;而真正的大小姐卻陰錯陽差地在我們這兒,如果被查到,可是天大的禍事呀!」

  「但此刻若把夏貝諾小姐交出去,咱們一樣脫離不了關係。」第二個人說,

  「反正娜娜已經死了,況且,夏貝諾家一向待我們寬厚,從來不趕我們,讓我們住在他們的領地內,所以,歐澤家若不懷疑,大家就將錯就錯吧!」

  第一個人遲疑他說:「事到如今,也只有這條路可走了。」

  「若我們要交出這位小姐,想女兒想瘋的卡洛也不會同意的。」第二個人又補充一句說。

  「卡洛真的是瘋了,連黑眼珠或藍眼珠都分不出來。」第一個人無奈地說。

  「她說是夏湖的水染藍了娜娜的雙眸,還自編了一曲歌在唱呢!」第二個人帶些笑意地說。

  「叫她別唱了,免得將這秘密抖了出去。」第一個人嚴肅地說。

  他們離去後,維薇立即張大眼。只憑那兩個人的對話,在她十歲的邏輯裡,還是不能編出一個很完整的故事。

  她只知道,她和娜娜換了身份:歐澤家找到的是淹死的娜娜,而維薇遇到的其實是另一批搜尋的人。

  她悄悄地由篷布的細縫往外看。藍天白雲下並列了其他幾座帳篷,中間圍著一團營火,婦人們正在炊煮洗衣,孩子們搶著丟豬膀胱玩,男人則在喂驢子、削樹枝。

  他們的服飾及生活型態,正是維薇先前所猜測的吉普賽人。

  她曾在農莊的廚房看過他們。以前總是有一些頭戴著花布,身著奇異服裝及手飾的女人,有的來算命,有的來賣草藥,有的甚至是來乞討。

  費羅姆姆一直告誡她,吉普賽人是一群與撒旦為友的異教徒,專司欺騙、偷竊、詛咒、誘拐……等最骯髒的勾當,沒有一個是好人。

  但深受人文主義影響的父親尼爾卻有另一套說詞,「吉普賽人也只不過是要求生存而已,如果給他們一個好的環境,他們也會有優良的品德,成為受人尊重的民族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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