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如意合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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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頁

 

  她知道,以牧雍雄辯之才,舉出那麼多道理,都駁不倒眾人根深柢固的觀念,她的幾句話,更撼動不了兩家人維護道統之心了。可以想像的,在大官道上,必是急馬奔馳,人群吆喝,查到上海,都有人在仔細搜索她的下落。

  但願!但願!但願他們沒想到她向北而行,沒想到她抄人跡罕至的小道!可是什麼事都有萬一,所以她仍走得風聲鶴唳、草木皆兵,沒有一刻不害怕追捕已至。

  璇芝早已滿臉通紅、氣喘吁吁,髮辮黏散在額前鬢角,雙腿刺痛,全身骨頭像快要散掉了,但山路老攀跨不完。

  當她看見那棵大樹時,就告訴自己!休息一會兒沒有關係,她已經走得夠久了。

  樹蔭下的幾陣涼風讓人舒暢許多,璇芝正捏著腿兒時,一位背柴的老樵夫由小徑爬上來,她連忙問:

  「老伯伯,請問運河渡船口離這兒還多還呢?」

  「一個時辰吧!」

  老人家回答說:

  「小姑娘,你如果要搭船,就得快一點,太陽下山後,船就不開了。」

  璇芝聽了,道一聲謝謝,起身就走,但腳似乎不聽使喚,抬著有如千金重;她使盡力氣,忍著痛,一步一步向前行。

  一定不能誤了最後一班船,否別她就得在荒郊野嶺裡過夜,而且被抓回去的可能性也會加大。

  太陽彷彿更火烈,路也彷彿更崎嶇,對自幼不曾吃過任何苦頭的璇芝而言,每個動作都成了椎心的酷刑。

  但她努力撐著,不允許自己有倒下去的機會。為了生命的自由,為了未來的光明,她絕對不能氣餒!

  至少,要看到運河、看到船,才算走出千河鎮。

  ※ ※ ※

  運河引進長江之水,向兩邊展闊,猶如一條大川,泛著滔滔白液。

  太陽在平原的那一方,紅紅一輪,幾乎要觸到河面。璇芝一走出山區,就先找渡口,但因為又昏又累,竟什麼都看不見。一旁有竹搭的茶棚,座上無客,頭戴青笠的店東正在收拾攤子。

  「請問渡船口在哪裡?」璇芝慌忙地問。

  「就在前頭。」

  店東指向運河說:

  「船娘剛剛才走,你喊一喊,或許還能趕得上。」

  璇芝定睛一看,果真有一條船,豎起長長的篙子,正慢慢劃離岸邊。

  她心一急,不顧一切地大叫:

  「喂!你不能走呀!等等我呀!」

  「顧大娘,這兒還有客人哪!」店東也幫她喊著。

  他們一路追趕,幾隻鴨鳥被嚇得撲撲亂飛。

  然而,船離沙岸,篙已無處可撐,怎麼也無法停止。船娘只能用漿,讓船沿著岸邊而行,她呼喝著:

  「距離還短,你快跳上來吧!」

  望著那不見底的河水,璇芝一點把握都沒有,但四周的人聲都在鼓勵她,既能逃家,何愁不能跳船?

  她目視船弦,努力躍起身子,在以為要落水的那一瞬間,一隻強而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她。

  在一片歡呼聲中,璇芝終於坐上船了。

  因這陣騷動,船晃了幾下,那隻手仍牽緊她,直到她能真正站穩才放開。

  深吸一口氣,璇芝好不容易才能看清眼前的人,正想道謝時,卻又嚇得往後一仰,人差一點翻出船外。

  又是那一隻手,在緊急狀況下拉住她。

  她的臉絲毫沒有欣喜,感謝的話也硬吞回去,只像躲瘟疫一樣,跌跌撞撞地往船的另一端走,背對著所有的人,遠望著夕陽下金波微漾的河面,心中萬般悵惱不安。

  天呀!她怎麼那麼倒霉?辛苦了大半天,竟一頭栽到了徐牧雍的手中?!

  他不是昨天一早就離家赴北京了嗎?怎麼又會在這荒僻的小村出現呢?

  看樣子,他並沒有認出她來。只是在同一條船上,他隨時有揭發她身份的可能性,難道她就只能這樣坐以待斃,全憑老天保佑了嗎?

  唉!此時此刻,她寧可獨自在山裡棲一夜,也不願和徐牧雍共困在這茫茫的河心中間,連跑都跑不掉。

  另一邊的牧雍則緊皺著眉,滿心莫名其妙。這個女孩子真奇怪,見他如見了鬼,當場臉色慘白,匆匆走避,彷彿他會吃人似的。

  他從小到大,雖非貌似潘安,卻也長得人模人樣,長輩親族寵讚他,同輩師友愛戴他,處處見的都是歡迎的笑臉,這樣一個嫌惡恐懼的表情,他還未曾受過,心裡不免有些不自在。

  望著那纖弱的背影,動也不動的,好像仍在怕他。看那一身白色的粗布衫褲,大概是鄉下來的姑娘,沒見過世面,以致防戒心比較重吧!

  但他方才拉她,很明顯是要助她一臂之力,她不至於連好心、壞心都分不清楚吧?

  唉!別管她了,他自己生活中的一大堆混亂,還理不出個頭緒呢!

  因想起五月四日北京三千名學生的愛國遊行,有人寫血書,有人要自殺殉國;

  他們去燒曹汝霖的窩,毆打章宗祥,要引起全國同胞對中國局勢的注意,想來仍教人熱血沸騰。父親保他出監獄時,還有同學在裡頭抗爭。北洋政府如此強橫愚頑,不知蔡校長是否會被迫辭職?不知巴黎和會的結果如何?

  這種時候,他真不想離開北京,但父命又不可違。當大家在為新中國努力之時,他卻被舊傳統箝制著,差點去娶了一個未曾謀面的女子一向開明的父親,在兒女婚姻上,如此專制無理,倒是出乎人意料之外;連他沒回來,新娘亦千方百計娶過了門,他這才領教到,舊社會的家庭制度真的可以成為萬惡之根源。

  難怪梁啟超要說「非破家不能救國」,他若為家庭所累,不但一生黑暗,連理想抱負亦無從施展了。

  起方的山影逐漸暗藍,平疇原野有陣陣炊煙。牧雍再一次檢視各城鎮罷工罷市的資料,他要將它們帶回北京,給大家打打氣。

  他耽擱了一日,就是為取得這些文件,輾轉繞到這個小渡口來,方能避開閒雜人等。

  他的視線又不知不覺回到那白衣姑娘的身上,腦中不禁浮起她泛著桃紅的臉頰,帶著純然的青春光彩,還有那一雙映著水光天影的眸子,亮得令人印象深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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