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這荒郊野嶺之地,能見到這樣一個女子,倒是一種驚艷,或歎這山林毓秀之奇功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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渡船的終站是個人來人往的小市集,再往東走,便是河間縣府所在,往京城的火車在此停留十分鐘。
璇芝下船的第一件事,是躲開牧雍;第二件,則是找個地方住宿。因為火車班次明天早晨才有,她孤身一人,絕不能和大伙擠在車站裡過夜。
璇芝在沙土飛揚的石路上徘徊,僅有的幾家客棧,不只外形簡陋,而且擠滿了三教九流的人,她幾乎沒有勇氣踏進去詢問。
天色逐漸蒼暗,她內心十分著急,更不知道自己失措的神情,茫然的大眼,嬌柔稚嫩的模樣,已引起許多人注意。
躊躇半天,她才下定決心去一家人較少的旅店。
這時,有個穿藍衣的婦人一臉和善地問她:
「姑娘,你是出還門投親戚的嗎?」
「我是準備搭火車的。」璇芝照實回答。
「那你得住一宿了。」
婦人關心地說:
「我告訴你,這些店都不能待人的,尤其你是個單身女子。不如你就到我家去,你可以睡得安心,我也可以賺點外快,怎麼樣?」
璇芝遲疑著。
婦人又加把勁說:
「前面那香燭店是我的,這裡沒有一個人不認識我。我也是一片好意,看你挺可憐的,別人想住我那兒,我還不肯呢!」
說著說著,婦人已拉起璇芝的手臂。
忽然,有個男聲直直切入說:
「你拉著我妹妹做什麼?」
璇芝猛回頭,看見板著一張臉孔的牧雍站在身後。
婦人一驚,忙放開手,笑嘻嘻地說:
「我不曉得有人陪她。那就好!那就好!」
璇芝正想辯駁,婦人已走掉,她轉向牧雍說:「你胡說什麼?誰是你的妹妹?」
「姑娘,你是真不知道嗎?運河兩岸有所謂的青幫、紅幫,他們專門誘拐良家婦女,再賣到其它市鎮。你若真的隨那個婦人去,下場就不堪設想了。」
牧雍嚴肅地說。
這倒是璇芝沒想到的,憶及方纔,她不禁為自己的單純捏了一把冷汗。
然而,心中雖慶幸,嘴巴仍逞強的說:
「我不會那麼笨的。」
她還是那一副毫不感激的樣子!牧雍原可掉頭就走,但不知怎地,他又繼續說:
「如果你要住宿的話,我找的那家旅店還挺乾淨的,我再和老闆關照一聲,說我們同路,就沒有人敢動你的歪腦筋了。」
「不!我和你不同路。」璇芝直覺的反應說。
「當然不!我們只是假裝同路,這樣可以省卻你很多麻煩。」
牧雍有些詞窮的說:
「一個女孩予單獨旅行,是非常危險的事。」
「是很危險。」璇芝故意說,「可誰能保證你不是什麼青幫、紅幫的一份子,或許你還是剛從監獄出來的犯人呢!」
「姑娘,我完全是一番好意。」
他努力表明自己說:
「我是個學生,正要回北京去。我所做的建議,不過是想幫忙而已,希望你不要把我當成壞人。」
我自然知道你是誰!璇芝在心裡嘀咕著,但他家裡有個如意緣的妻子不去照顧,幹嘛對一個陌生女子好心腸呢?
牧雍見她仍是滿臉的不豫和不屑,像有一桶冷水當頭澆下,他沒好氣地說:
「姑娘不領情就算了,就當我多管閒事吧!」
他說完,果真拂袖要離去。璇芝一慌,忙說:
「喂!你不能把我丟在街心呀!」
她差點忘了牧雍的倔脾氣,只好邁開腳步在後頭追。他雖然笑臉不再,但仍幫她訂了一間房,讓她能有個地方舒服安睡。
「謝謝你。」璇芝終於勉強的說。
「你信任我了?」他只問,臉色還是怏怏不快。
她很輕地點了個頭,就逕自躲回房裡。
那夜,客棧的潮霉粗簡,令璇芝輾轉反側。她想到爸媽,徐家的人,還有蓮兒,他們一定又生氣、又擔憂吧?
她實在非走不可,但荒謬的是,她居然會在路上碰到牧雍,他究竟是她命中的煞星,抑或是貴人呢?
看樣子,他那晚是醉得連她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楚,而如此特意的忽視,如此斷然的不屑一顧,真教璇芝有消不去的憤慨。
無論如何,她要早早擺脫他,畢竟有他在,就等於還在徐家的勢力範圍之內。
冷冷的月,在天邊彎成細細一線。流浪之路尚漫漫迢迢,她也許會走得很辛苦,也可能會尋不到她所要的答案,但她永遠都不會後悔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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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站熙攘著各行各業的旅客,也聚集了不少附近省縣的乞丐,有人睡在石地,有人臥於鐵軌,只等遠處黑煙笛響,才會一哄而散。
火車的龐然、聲音及速度,對某些人而言,仍是會震懾靈魂、奪人性命的大怪物。
牧雍閒閒地站在樹蔭下,觀這蒼生百態。他其實也在等那位有著明亮眸子,舉止怪異的姑娘,昨晚她一進房間後就不見蹤影,今天一早,店老闆說她已退房,當時牧雍望著還霧濛濛的天色,真不懂她的神出鬼沒所為何來。
她到底為什麼單獨旅行,又去了哪裡呢?
牧雍習慣在旅途中觀察人,但還不曾有過這種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心。他自己也不懂,這姑娘彷彿有什麼特質,讓他忍不住想要注意她。
賣糖粥、糖芋頭的攤販旁,突然一陣騷動,他站直身體,看見他要等的人正被幾個痞子糾纏,想也不想,他立刻走過去,粗聲粗氣地吼著說:
「妹妹,有什麼麻煩嗎?」
那幾個人見她有幫手,便各自散開,但她對他一如前幾回,不感謝也罷,還擺出戒備厭惡的表情。
牧雍再一次覺得自己無聊兼窩囊,但依然開口問:
「出了什麼問題嗎?我還以為你己經離開了。」
「火車還沒來,我怎麼走?」她說,可眼睛並不看他。
「你也要去北京嗎?」他順勢問。
「連票都買不到,我哪兒都去不成了。」她微蹙著眉,帶著說不出的委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