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自由和意願?」
宋世藩冷笑一聲說:「那是國家民族才能爭取的東西,絕非你們這些年輕人拿來反父母、反道德倫理用的。即使是新中國,家仍是一切的根本,孝仍是萬行的準則。父母主婚,乃是天經地義之事,你別淨學外面那批人,把自家的倫常命脈都捨掉,弄得自己無立足之地!」
「爹!」她求著。
「不必再說了!你不是嫁到徐家,就是到宋家祠堂前自我了斷!」宋世藩的口氣十分決絕。
「推翻滿清,不代表你可以推翻我或宋家列祖列宗,聽明白了沒有?」
天呀!這竟是以新派自居的父親?!是他鼓勵她要多讀書,是他同意她上女子學堂,是他阻止裡小腳的陋習,但為何碰到婚姻一事,他又冥頑得有如八股舊派呢?
好!死就死,與其淒慘地過下半輩子,不如現在就為自由而死,讓她的人生還留點光彩呢!
於是,璇芝開始絕食,加入她那群學姊學妹的抗爭行列之中。
宋世藩更加怒不可遏,只派家丁守在門外,以防她逃走。
她躺在床上掉淚,難道一向寵愛她的父親,真要眼睜睜地看著她餓死嗎?
棠眉為女兒擔心,每日都帶著兩個奶媽,端著飯菜,強迫璇芝進食。
「你爹也是為了你的終身幸福著想呀!」
棠眉用比較委婉的方式說:
「名節就是女人的命,你若執意和徐家解除婚約,以後還有誰敢娶你呢?」
「我決定永遠不結婚了!」璇芝說。
「那怎麼可以?哪有女孩子在娘家賴著不走的?」
棠眉說:「十八年前,當你爹把你許給徐家時,你就是徐家的人了,生死都是,你只有認命的份。」
「娘,現在時代不同了,列女傳中的三從四德已經不合時宜了。女子不必再守著『生是誰家人,死是誰家鬼』的那一套了!」璇芝儘管虛弱,態度仍很執著。
「我們也可以像男子一樣,追求獨立自主,做自己喜歡做的事。」
「這是什麼話?女子都像男子一樣,那豈不天下大亂了?以前我教你的『男子稟干之剛,女子配坤之順』,你都忘了嗎?」
棠眉握著女兒的手說:
「一定是洋學堂把你帶壞了!我當初就不贊成你去念,心裡直犯嘀咕,果真段家珣美就出了事。不過,她家本來就是家教不嚴,典型粗裡粗氣的土財主,父母沒有好出身,自然沒什麼好品行。但你可不同,我們家歷代書香門第,你外公官拜內閣大學士,爺爺是翰林出身,都是有頭有臉的人,你可不能和外頭那些士紳地主家的小姐比呀!」
「娘,我不是和她們比,我是為自己呀!」
璇芝試著動之以情,一臉委屈的說:
「我又沒見過徐牧雍,誰知道他長得是圓是扁?萬一他生性殘暴,或者是個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紈褲子弟,那不就害了女兒的一生了?」
「傻孩子,徐家不好,你爹會訂下這門親事嗎?」
棠眉又說:
「你爺爺和牧雍的爺爺是同年進士,同年入閣,都是顯赫一時;你爹和牧雍的爹也曾在光緒年代同生共死,齊進齊退。就是因為這幾代的交情,才有你和牧雍的議婚之說,大家都很慎重的,所以才以皇上賞賜的如意當信物。若是清廷沒有倒,你和牧雍還算是皇上指婚的,那聖旨更不可違了。」
「清廷早倒了,皇上也死了,婚事同樣的早該不算數了!」璇芝反駁說。
「可是,你爹和牧雍的爹仍是很認真呀!」
棠眉說:
「另一方面,你爹也不是盲目的把你嫁掉,他最疼你,怎捨得你受苦呢?你沒見過牧雍,可你爹看過,說他長得一表人才、器字非凡,心裡喜歡得不得了,所以才執意要你嫁,你一點都不用擔心牧雍的人品。」
「他再好,也不過是個陌生人,我和他沒有任何感情基礎,哪能做長久夫妻呢?」見母親也說不動,璇芝心急了。
「什麼感情?那都是坊間艷情小說亂寫的。在我們那時代,婚前談感情,都要活活被亂棍打死的,多丟人呀!」
棠眉教訓道:
「真正的感情,是在媒定親成,有名有份以後才慢慢培養的,像你姑姑、姊姊們,不都嫁得風風光光、快快樂樂嗎?」
「我不覺得她們快樂,她們是可悲……。」璇芝說。
「好了!你再說那些女子有權自己找丈夫、離婚或再嫁的話,我就要生氣了!」
棠眉失去了耐性,「你爹為你痛心,人都病了,而我生了你這不孝的女兒,不如也跟你絕食死了算了!反正你哥哥、姊姊都已成親,我就剩你這塊心頭肉,要去黃泉,我們母女倆就一塊去!」
「娘,求求你……」見母親說的如此決裂,令璇芝難過的趴在母親的懷裡哭著。
「娘也求求你呀!」棠眉的眼淚亦是止不住。
怎麼辦呢?這世界她什麼都容易拋棄,命也可以不要,但唯獨親恩是萬萬捨不得的呀!
她哀歎一聲,緊咬著唇,那種束手無策,進退兩難的滋味實在太難受了。
冷月無聲,寂靜的夜裡傳來陣陣的花香,襲得人有些昏然。
按百花歷上,陰曆二月正是「桃夭,玉蘭解,紫荊繁,杏花飾靨,梨花溶,李花白」的時節。
百花娘娘生日剛過,院裡的一棵槐樹,猶掛著彩綢及用五彩紙剪成的小旛旗,在風中微微飄著。
璇芝站在窗前,輕輕念道:「二十四番風信,吹香七里山塘。」
今年姊妹間的賞紅和花朝宴游,她都沒有心情參加。
兩個月的抗爭,她終於投降了!
本來嘛!以她一介女流,想對抗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傳統,無異是以卵擊石,她試得好辛苦呀!
她走回妝台,煤油燈影影綽綽,把漆金錦盒中的瑪瑙如意映得一片瑩紅艷光。
這是棠眉方才開庫拿來的,還特別交代她說:「這就是你的訂親信物,可價值連城呢!徐家也有一柄,是鮮綠翡翠的。這原是宮中的貢品,皇上一時高興,賞給我們兩家的。所謂『分是如意,合更如意』,你和牧雍的婚姻是受過極大的祝幅呢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