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雍觸摸著屬於璇芝,或者說寧欣的一切,那若有若無的香味散在鼻間。
這屋她待過,這床她睡過,他就彷彿走入她神秘隱藏的世界,她如何能再維持那倔傲冰冷的面具呢?
哈!寧欣就是璇芝,璇芝就是寧欣,太奇妙了!
他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,巴不得立刻展翅回北京,因為他又有理由去找寧欣了,而且是她否認不了,也拒絕不了的理由。
不能夠當朋友,他們可還有別的關係呢!
第六章
雪溶化了,堆在路旁成為泥濘。由窗前望去,梧桐樹的枝椏上,有顆顆怯細的新芽,在逐漸睛朗的天空下,綻放那屬於春天的翠綠。
璇芝一邊抄寫,一邊不經意地看到身上穿著的淺紫裌襖,想到遠方的湘文,她不禁泛起一抹微笑。
「寧欣,外找!」有人在房門口叫著。這一聲也驚起了倚在床頭看書的慶蘭,她問:「誰找你?」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璇芝聳聳肩說。
這是實話,另一方面,她的心裡也有陣陣疑慮,因為到女生宿舍找人,又是經由會客室傳達,通常是家人親友的正式探訪,以她目前的狀況,是頗教人驚慌的。
會客室在宿舍的最前端,木板地,高高的牆,沒有窗子,所以璇芝踏了進去,一時間什麼人都沒有看見。
驀地,角落有人站起來,那身影及姿態都如此熟悉,尚未看到他炯炯的雙眼,璇芝就明白來者是誰了。
「你……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她結結巴巴地問。
「我是奉表舅和表舅媽的命,給你送一些東西來的。」牧雍面帶微笑,好整以暇地說。
天呀!他又在耍哪門子的把戲?原來期望一切都沒事,但才開課一個星期,他又陰魂不散地蹦了出來,早曉得如此,她就不回北京了!但她忽略了內心的警鐘,如今又非得面對他不可!
璇芝愈想愈生氣,沒壓低聲音就說:
「誰是你表舅、表舅媽?!」
這一叫,四周突然安靜下來。她這才發現,已有三三兩兩的同學好奇地注視他們。往前瞧,有管房嬤嬤的審視;往後看,竟是一路跟來湊熱鬧的慶蘭。
璇芝又急又怒,甩著兩條小辮,也不顧外頭峭寒的天氣,快步地衝了出去。
牧雍隨手拿起幾包東西,在她身後追著。
他回京城後,第一件事就是仔細對照璇芝與寧欣的字跡,依著那筆筆畫畫,她們在他心中完全融合成一個人,此刻看到她,不禁有一種很舒暢開懷的親切感。璇芝似乎有些變了。她的髮辮剪短,額前劉海捲了起來,加上她穿著新的淺紫色衣棠,使她的端秀中添了一種賞心悅目的柔媚。不管她去汾陽投奔誰,或者年在哪兒過的,好像都得到不錯的照顧,而那個人到底是親,還是友呢?
這件事得問清楚!牧雍跨大兩步,一下子就擋在璇芝的面前,他用輕鬆的語調說:
「璇芝姑娘,你可以停下來了吧?」
「你叫我做什麼?」璇芝張大胖子,往後退一步說。
「璇芝。」他很肯定地再說一遍。
「你就是河間富塘鎮宋家的五小姐,也是一年前嫁給我為妻的璇芝姑娘。」
這震撼太大了!他是怎麼發現的?抓她的人是否跟來了?
璇芝慌忙否認地說:
「我不懂你在說什麼,我從沒聽過什麼富塘鎮五小姐,我不是宋璇芝,更沒有嫁你為妻,你不要胡說八道!」
她看起來真的很害怕,一陣風吹過,她的臉變白、唇發紫,那身裌襖似擋不住刀鋒般的冷意。
牧雍打開手上的一個包袱,抖出一件珍珠白的絨大衣,直接往她肩上被去。
她原本要撥去他的觸碰,但一見是四姊由上海特地捎給她的禮物,也是她最喜愛的衣裳之一,手就慢下來,只脫了還給他說:
「這不是我的東西!」
「怎麼不是?這些都是我由煙萃居的箱櫃裡找出來的。」牧雍說著,又打開其他包袱,「你再看看,這些衣物你應該都認得吧?」璇芝看著石椅上攤著屬於她的外套、裙子,還有絹扇、菱鏡和幾本書,內心不禁一陣酸楚。但她仍很倔強地說:
「我怎麼會認得呢?這些又不是我的。」
「那麼請你看看,這書上的字是不是和你刻稿的字一模一樣呢?」他再進一步說。
璇芝當然不會看,她氣憤地說:
「天底下字相同的人多得很,憑什麼你就認定我是另一個人呢?我不知道你是何居心,總這樣三番兩次來騷擾我,難道你就不能讓我安靜地過日子嗎?」
這話教牧雍一時啞口無言,他放低聲勢,溫和地說:
「你對我的憤怒,我能瞭解,但我只是很想弄清楚,你是不是璇芝?我對她有一份愧疚,總想盡心力來彌補。」
「我可以告訴你,我是寧欣,不是璇芝。」她毫不猶豫地說。
「看樣子,我只好請徐宋兩家的人北上親自確認了。」牧雍一一收起包袱說。
「什麼?他們已經來了嗎?」璇芝嚇白了臉。
「還沒有。」
他看著她說:
「如果你真的是璇芝,他們就不必費這一趟事;如果你不是璇芝,我就必須請他們做個證明,讓彼此安心。我想你不會反對吧?」
怎能不反對?徐宋兩家的人一來,她就必須由自由飛翔的鳥,被關回牢籠了!
璇芝死瞪著他,來回跺幾次腳,面對他不變的表情,像面對無路可通的高牆,她實在無計可施,只好吐出她滿腔的怨恨與怨責。
「你還害我害得不夠嗎?我根本不希罕那樁如意緣,還曾經絕食抗議,但最後為了顧全大局,又不得不嫁,哪曉得,到了你們徐家,偏碰到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新郎,遇事縮頭縮尾,婚禮不到不打緊,後來被逼回來,也不肯懷誠意去解決問題,甚至不把我當個有血有肉的人看待。如今我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,也不再擋你的婚姻自由之路,你何苦還要破壞這一切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