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站在梧桐樹下,望著那勃發的新綠,在心中輕歎一口氣,這恐怕就是傷春吧!
怎麼辦呢?牧雍是遵守了他的許諾,不洩漏她的行蹤,也不出現在她面前,但總會差人送些禮物給她。
第一次是一盒河閒著名餅坊的桂花糕,璇芝看了非常生氣,但要為這點小東西和他理論,又未免太小題大作兼小家子氣,所以她就分同寢室的人吃了。
以後又陸陸續續有些芝麻糖塊、香榧子、青梅、杏脯、蜜糕……全是江南名產,然後囑明表舅及表舅媽托帶。天呀!他以為她是一日沒有零食點心就活不下去的女孩子嗎?
這倒樂了秀儀、李蘋、慶蘭那幾個人,她們常常一邊吃,一邊說:
「哇!你的牧雍表哥真好!」
偏偏璇芝是啞巴吃黃連,有苦說不出。她若否認牧雍的表哥身份,就得招出她逃婚離家的經過,到時她和牧雍之間的關係就更教人繪聲繪影了。
「最初你還很討厭他的樣子,你真的事先都不曉得他是你表哥嗎?」李蘋好幾次審問她。
「也不算是什麼表哥,反正是不同姓氏的親戚,一表三千里,他不說,我還真不知情呢!」璇芝極力辯解著。
「可人家對你印象深刻呢!」秀儀笑著說。
「我猜那位北大才子是要追咱們女師校花囉!」慶蘭跟著起哄。
「喂!你們這樣胡說八道,小心嘴巴生了爛瘡!」璇芝急了。
「不爛!不爛!」
秀儀拍著手說:
「現代人講究自由戀愛,我們還認為是美事一樁呢!」
牧雍每送一次禮,她就得承受這些嬉笑作弄,真不知道她還能忍受多久!
她又歎一口氣,走入學生宿舍。經過會客室時,管房嬤嬤笑咪咪地說:「寧姑娘,你又有包裡啦!」
璇芝僅餘的一點好心情都被破壞殆盡了。她半跑地回到房間,就見秀儀和李蘋對著一個小檀木盒子評頭論足著。
「這回是不是什麼宮廷貴果呀?居然用了個那麼漂亮精緻的小盒裝著!」秀儀一見她便說。
「快打開,我都好奇死了!」李蘋催著。
桌上還有一封信,她打開來看,牧雍寫著——
前日逛天橋舊市,竟發現此寶物,乃縮小之瑪瑙如意,玲瓏可愛,你道妙不妙?
璇芝按著開啟盒子扣鎖,一片紅光溢出,巴掌長的袖珍如意就躺在黑絨布上,柄身同樣刻著菊蘭芷若,靈芝及綵鳳,還有一絡銀絲帶。
「哇!好美呀!這如意一定非常貴重!」秀儀睜大眼睛說。
「這八成不會是表舅和表舅媽托帶的吧?」李蘋頑皮地問。
「當然不是!我猜呀!這是徐牧雍給寧欣的訂情之物!」秀儀帶著滿滿的笑容說。
這太過分了!他簡直要害死她嘛!
璇芝拿起檀木盒子,往門口走幾步,又回頭說:
「徐牧雍住在哪裡?」
「在學生會後面的胡同裡,緊接著王爺府,你要去找他嗎……」
秀儀話才說到一半,璇芝人已經離開了,「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李蘋皺著眉。
「我看,表哥有問題,表妹也有問題,咱們就拭目以待囉!」秀儀轉轉眼珠子說。
※ ※ ※
牧雍坐這大方頭又猛冒煙的汽車穿過北京街頭,實在很不習慣,但父親摯友曹司長的邀約及熱忱,他又不好忤逆,只在想著下一回該怎麼躲開這些應酬呢?
好好的一個下午,本來可以多查些資料,卻給上館子看戲浪費掉了。現在旁邊還坐著個嗲聲嗲氣的曹曼君,一身撲鼻的花味,眼睛眨個不停,把他頭都弄昏了。
「下次我們別和爹去聽什麼『四郎探母』,又長又臭,落伍極了。」曼君說:
「還不如到奧林匹克戲院去看卓別林,或去六國飯店跳舞,那才有意思。」
「找忙著寫論文,下回大概也沒什麼時間了。」他很明白地拒絕。
「我知道,爹一直誇你是位認真的好青年,雖然你在北大很出風頭,但卻比我想像的嚴肅多了。」曼君有些惋惜地說。
牧雍乾脆閉嘴不答,只希望快點到家。
「北京真無聊,吃的玩的都沒有天津多。你寫完論文,一定得到天津來,我保證會讓你不虛此行。」曼君仍興致勃勃地說。
「再看看吧!」牧雍逕自看著窗外,存心冷淡。
遠遠的,終於看見王爺府大門,突然,一個沿著紅瓦牆而行的女孩子引起他的注意,是璇芝!他太熟悉她的背影了,她是來找他的嗎?
良機不可失,牧雍忙叫司機停下來。
「到你的住處了?」曼君問。
「還沒有,但我在這裡下車就可以了。」他腳已跨出去。「你不請我參觀你的屋子嗎?」她隔著車窗叫道。
「改天吧!我現在沒空。」他說著,人早已跑遠。
繞過紅瓦牆,璇芝卻不見蹤影,難道是他看走了眼嗎?雖然如此想,他的腳步並未放慢,直到進入四合院,才又看見站在大槐樹下的她。
他整日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,忙笑著走過去說:
「真是稀客,我今日怎麼有幸讓你親臨拜訪呢?」
璇芝冷不防的嚇了一跳,轉身時又是一愣。他這會兒打扮得特別體面,頭髮梳得服貼,身上是西式的黑色禮服,更顯得他器宇軒昂、神采俊逸,彷彿是一個迷人的陌生男子,讓她忘了滿腔的怒氣和此行的目的。
「進來坐坐吧!」他向前一步開門,臉上仍帶著笑。
「不!我站在門外就好。」她很自然的拒絕。
「外面風景是不錯,但院子裡風大,當心著涼了。」他還是一副邀請的姿勢。
璇芝本想說不要他管,但有幾個閒人直往他們這裡瞧,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進去了。
屋內擺設算是整齊,很普遍的床、桌和櫃子,唯一亂的是書,到處堆放,連牆上僅有的字畫也被遮去一半。
秋從夏雨聲中入春在寒梅蕊上尋是鄭板橋的詩句,璇芝在內心默念一遍。
這時,牧雍已升起爐火,又搬一把竹椅,放個軟墊,拍一拍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