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屋子彷彿變小了,讓她又熱又臊,或許她是不該來的。
保持著冷靜的外表,她反應極快地說:
「你別忘了,你老是表妹長表妹短地叫我,我既是你京城裡唯一的『親戚』,不來行嗎?」
「是呀!好在我有這門『親戚』,才得以迅速地康復。」他順著她的話逗趣著。
今天主動前來,就有些示弱,加上言語一直被他佔上風,璇芝擺出一副驕悍的臉孔說:「你這麼吵,教人怎麼專心呢?而且你也該好好閉目養神,再繼續鬧,我只好回去了。」
「好!好!我安靜了!」他可不想再惹毛她。
一向沉寂的房子,現在彷彿漫進了各種奇妙的色彩。他眼中再沒有灰撲撲的桌椅床櫃,也沒有堆滿處的紙張書本,只有她臉上的嫣紅、柔和的線條、淡藍的衣裳、纖纖的小手、專注的模樣……
如果……如果他去年沒有抗拒如意緣,此刻璇芝就是他的妻子,他們可以共效張敬畫眉之樂,易安明誠讀書之樂,甚至可以抱她個滿懷,吻她如桃花般的紅暈……該死!他在想什麼呢?牧雍閉上眼,不敢再任思緒亂竄。他一定病得比想像中的嚴重,燒昏了腦袋,才會有這種不正常的想入非非。
他和璇芝好不容易才從沒有感情的包辦婚姻中脫離出來,只能是朋友,這是時代的潮流,中國進步的希望,不能倒行逆施的……因為藥物,牧雍又睡了,直到細微的聲響傳到他的意識中。
一張眼,屋內已燃燈,璇芝正站在床邊說:「天晚了,我得走了,你的晚飯怎麼辦呢?」
「有個張大娘會幫我弄,她一會兒就來。」他起身說。
「哦,那就好,我得快些,免得被她撞見。」她說。璇芝略清了清桌子,就要往門口走。
牧雍叫住她說:「明天你還會來嗎?」
「明天你就會痊癒,不需要我了。」她回頭說。
「不一定呢!」牧雍期盼地說:「今日你來,我好了一半,明日你再來,我那另一半才會好。算你發慈悲心腸,畢竟你是我京城裡唯一的『親戚』,不是嗎?」
「徐牧雍,平常看你能言善辯,一本正經,怎麼耍起賴來同三歲小孩一樣呢?」
璇芝忍不住要罵他,忽而又聽見外頭有人聲,她急了說:「我真的非走不可了!」
佳人離去,屋裡又回到原來的冷清。
沒多久,張大娘提著飯菜進來,嗓門加動作,把四周弄得砰砰響,但仍不像方才璇芝在時,即使無聲,也感受到濃濃的溫馨與幸福,彷彿是永遠的春天,香妍的百花齊放著。
或許這就是友誼的珍貴處……哦,也不對,他對克宇、時兼他們就沒有這種「溫馨」與「幸福」的感覺,或許女性朋友是不同的,這方面他缺乏經驗,是不是就叫「紅粉知己」呢?不!璇芝若聽到,一定會大加反對並且撻伐。
唉!真傷腦筋,還是寫他的物理論文容易多了!
第八章
六月的北京,風沙漫飛,乾熱的天氣,連駱駝的鈴兒都響得無力,但這一切都不影響牧雍的好心情,他以最好的成績畢業,典禮那天,在父親、師長的稱讚下,度過了最榮耀的一日。
唯一的遺憾的是,為了避開父親,璇芝不能來觀禮。
從他那一場病以後,他們的關係徹底改善。在病中,她一連來探訪他三次,幫他煎藥、抄論文,直至他痊癒為止。此恩當然非報答不可,於是牧雍就請她聽戲、上館子。
漸漸的,彼此的來往變成一件很自然的事。他們一起去圖書館唸書、到天橋看熱鬧尋寶物、到湖邊喝茶聽說書……然而,璇芝基本上仍是保守的個性,常常都是一群人團體活動,但他只要能在眾人之中看見她美麗的笑靨,就有一份說不出的滿足了。
典禮之後,牧雍陪著父親去拜望老朋友,其中當然免不了有回京述職的曹司長一家人。曼君換了新髮型,穿著西式洋裝、高跟鞋,一頂淑女帽,滿口做作的英語,差點把他畢業的喜悅全都破壞掉。
沒想到徐仲甫卻一直誇獎說:「這就是新時代的女性呀?其是直爽可愛!」
回飯店的路上,徐仲甫又重複好幾次。一進到下榻的房間,徐仲甫乾脆明說:
「怎麼樣?咱們就跟著曹家上天津,算是提親吧!」
「爹,我並不喜歡曹小姐。」牧雍立刻說。
「曹小姐有什麼不好?又活潑、英語又好,不正符合你的新中國及新世界觀嗎?」徐仲甫問。
「對我而言,她太新潮了,話不投機。」牧雍說。
「你這孩子也真囉唆,一下嫌璇芝太老派,一下又嫌曹小姐太新派,你到底要娶什麼樣的妻子?」仲甫皺眉說。
「我沒有嫌璇芝太老派……」牧雍直覺說,但想想又不妥,忙改口:「我現在正計畫出國的事,無心談婚姻。」
「不論有心或無心,都由不得你。你若沒有訂下個婚約,老奶奶不會讓你放洋的。」徐仲甫警告說。
「可是,宋家的事還沒解決……」牧雍找別的借口。
「解決啦!我來京之前,送完宋家最後一份嫁妝,連瑪瑙如意在內。我們的聘禮也全退了,從此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,名帖上寫得清清楚楚,還請了地方耆老當證人,算是慎重其事。」徐仲甫說。
那麼快?牧雍聽見這消息,很奇怪的並沒有鬆一口氣,反而心亂如麻,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內心刺痛著。如意歸還,璇芝就可以回家,不必再躲避,也不再與他有瓜葛了……
他尚未理清自已的情緒,又聽見父親說:「好了,咱們暫不談婚姻大事,你說說你對出國的打算吧!」
「我目前只申請了美國的學校,日本和歐洲的先不考慮。若快的話,明年冬季班開始,我大約九月就要坐船出發了。」牧雍回答。
「你不去日本,我也不勉強。」
徐仲甫點點頭,又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