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雖說男兒志在四方,但想想你這一去就要三、四年,已經讓人感覺很漫長了。」
「爹,三、四年其實不長,一晃眼就過去了。」牧雍說。
「你還年輕,一心想著鵬程萬里,哪顧得了長輩的心情呢?」
徐仲甫看看兒子,說:
「這樣好了,回鄉後你跟我到徐家各處產業巡巡,也算是對家中大小事有個概念。」
「是。」牧雍遵命道。那晚,躺在炕床上,望著年代久遠的樑柱,牧雍覺得自己的心也一樣幽晦。以前一切都很清楚明亮,一講到出洋留學,就如加足馬力,人也特別精力充沛,可最近卻樣樣事都慢了下來,積極的動力萎縮,好像心中堵著更要緊的事。
是璇芝嗎?瑪瑙如意回到原主,她就不再是他的責任了;只是還有千絲萬縷在那裡掛著,或許……或許他該親自送她回宋家,才算真正了結這段糾葛。
※ ※ ※
對!他要送她回去!牧雍坐直起來,精神又振奮了。
看見牧雍一身襯衫長褲,英姿挺立地站在亭子裡,璇芝就不禁加快腳步。他回過頭,恰見身穿月白色衫裙的她,彷彿林中飛來的一朵花兒,趕忙奔來迎接。
「恭喜你畢業了,表哥。」她故意強調後面那兩個字。「這是送給你的。」
「我還有禮物收呀?」牧雍驚喜地說。
他接過一方秀氣的淺綠雲紋綢布小盒,打開一看,竟是一塊微微透明的白色印石,上面用篆書體勻整地刻著他的名字。
「我手藝不佳,徐才子看笑話了。」她在一旁說。
「這是你刻的?」他張大眼,沒注意她的調侃。
「只學了那麼一點,請多多指教。」她微笑著說。
「不只是『一點』了!你總是讓我驚訝讚歎,或許我才該稱你宋才女!」見璇芝收回笑容,他連忙又說:「哦,如果我猜得沒錯,這是福建所產的芙蓉石吧?」
「你對印石也有研究嗎?」她眼睛一亮問。
「我才是真的『一點』。」他客氣地說:「我家收藏了一方田黃壽山石,哪天我刻上你的名字,就當作你的畢業禮物。」
「那時你人在太平洋的另一邊,怎麼送呢?」她的眸子又暗下來。這是他們絕少提及的話題。如今璇芝先說出,倒像有某種尖物重重地往他心上一擊,整個人極不舒坦。
正盤算著該如何回答,他突然想起今天見面的主要目的,於是略過先前的問題說:「我差點忘了,我約你見面,就是要告訴你,瑪瑙如意已正式歸還,你可以回到宋家了。」
璇芝並沒有想像中的高興,只淡淡地說:「那很好,這幾天考完試,我就直接回富塘鎮。」
「我陪你回去,好不好?」他說出內心的計畫。
「為什麼?既已退婚,又要陪我回宋家,不是太奇怪了嗎?」她不以為然,也有些莫名其妙。
「我知道退婚對你是件極不好的事,我只想替你承擔所有的議論及批評。」
牧雍說:「我可以告訴你父母,一切都是我的錯。還有,你在離家之後,如何努力上進,如何獨立自主,我都能夠做見證。」
璇芝看著他那誠摯又熱切的表情,怨無從怨,懟無從懟,只有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:「你現在又懂得顧及我的立場和名譽了?是不是怕我以後嫁不出去呢?」
璇芝再「嫁」?這個字眼讓他著慌,不自禁脫口說:「嫁?你要嫁給誰?是克宇、時兼,還是何虔?」
提到這幾個常在一起聚會的男生,她又氣又惱地說:「徐牧雍,你胡說八道什麼呀?!」
他也察覺自己的失言,急忙道歉說:
「真對不起!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胡言亂語。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曾經當過毀你未來的最大『禍害』,總希望你一輩子平安幸福,所以不免多關心一些。」
見他對她曾指責他的用詞,還記得如此清楚,璇芝的心腸軟下來,溫和地說:
「我瞭解你的心意,但是離家是大事,回家也是大事,等我考慮好,再告訴你最後的決定。」
「也好,這件事絕不能倉卒。」牧雍說:「為了謝謝你的禮物,我是否有榮幸請你上館子?」
「當然。」璇芝笑著點頭。
走了幾步,牧雍忽然又冒出一句:「回答你剛才的問題。如果我在太平洋的另一邊,仍會把我的禮物送到你的手上,你滿意了嗎?」
璇芝一愣,心中浮泛著幾許甜蜜。那一刻,她已決定讓牧雍陪她回宋家,只是她暫時不說,因為她自身還有許多疑慮,總要一一思索確定,才能走回頭的路,不是嗎?
※ ※ ※
璇芝考完最後一科,回宿舍稍微整理,就迫不及待地去找牧雍,她甚至坐了平日捨不得的人力車,反正快要回自己家了,以後就不必數著銅錢,一分一分地過日子了。
四合院比平日更安靜,牧雍廂房內的衣被什物,已打包成一捆一捆,四壁光凸許多,連鄭板橋的字聯也取下來,感覺冷清又陌生。
她站了一會兒,有點無所適從。
一會兒,提著水的張大娘走進門,見了一位姑娘杵在屋中間,嚇了一跳說:
「你找誰呀?」
「徐牧雍。」璇芝說。
「你是他同學嗎?」張大娘看她一眼說:「徐少爺同他爹到天津去了。」
「去天津?」璇芝喃喃重複,他怎麼沒說呢?
「是呀!我聽徐老太爺說,是帶徐少爺去天津給人家提親的,以後他們夫婦倆就一起到什麼美什麼堅的去放洋讀書呢!」張大娘習慣性地說些張家長李家短的話。璇芝的意識一下子空了,滿滿都是提親的話。
牧雍的動作可真快呀!如意才剛還沒幾日,就急著另娶妻房,但他是還處處表明他沒有女朋友,原來是真的早有意中人了。
一個個女子的臉孔晃過腦海,最後停留在曹曼君身上。那時髦的鵝黃裝扮,令人映像深刻,那會跳舞交際的新潮,又是她忘塵莫及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