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起來,她宋璇芝就太平淡無奇了。
但為什麼從頭到尾,他都要獻慇勤、陪小心呢?她有一種受騙被玩弄的感覺。
他的一切熱忱、一切關懷,朋友兄妹那一套,全成了虛偽做作,像一場惡劣的戲,而她是天底下最愚蠢無知的觀眾。
午後的院落渺渺寂寂,窄長的胡同似無止盡,璇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來的,腳乏氣弱,但都不及內心的傷痛更無助,因為她發現她其實非常在乎牧雍,不願意他娶別人,不願意他出國,只希望他在她的身邊,朝朝暮暮,今生不棄,永世不離……
問世間情為何物,直教生死相許。天長地久雙飛翼,老翅幾回寒暑。歡樂趣,離別苦,世間更有癡男女……
這一闋詞,璇芝哽咽難續。以前不懂的情緒,今日懂了,她對牧雍種種的不捨依戀,甚至痛苦迴避,就是所謂的愛情嗎?
她一向是心高氣傲的世家之女,被人不名譽地退婚,卻又愛上退婚的人,簡直是可悲可歎呀!
京城天向晚,薄薄的紅霞染著西山,陣陣的飛鳥劃空而過。
畢竟是異鄉,畢竟無親人,該是她歸去的時候了!
※ ※ ※
璇芝返家那日,剛下過一場雨,天呈現泛著水氣的暈藍。她不是一個人,隴村的吳校長陪著她。可想見的,偌大的宋家是一團混亂,雜沓的腳步聲在廂房院落間奔忙著,引來了許多關心的或看熱鬧的人。
但真正能見到璇芝的只有她的父母和幾個族內的長輩。門禁森嚴的大廳內,逃家又逃婚的女兒靜靜跪了好長的一段時間,聽大家輪流訓話。
她已學會了不爭辯、不受激怒,因為外面的世界令她疲憊,自由是好,獨立是好,但傷心時仍需要家人的撫慰。
「好了!在這場婚事中,女兒受的委屈還不夠嗎?」
棠眉聽厭了一再重複的家法家訓,走過去拉起璇芝說:
「我可憐的孩子,你把娘給想死了。」
「娘,都是女兒不孝,害您擔心,害宋家丟盡顏面。」璇芝流著淚說。
「丟臉是一樁,做事欠考慮也是一樁!」
宋世藩忍不住又說:
「牧雍不認這門親事,你在徐家待不下去,至少可以回娘家呀!你一走杳無音訊,好像你的娘家人都滅絕死絕,沒半點足堪仰靠了。」
「爹,一年多前我抗拒這個婚約時,您怎麼說的?您是毫無商量餘地的叫我『不是嫁到徐家,就是自我了斷』,所以,當我在徐家走投無路時,即使想到娘家,也不敢回了。」璇芝不禁為自己辯一聲。
「璇芝,就別頂嘴了。」棠眉忙阻止女兒說:「你爹所做的一切,不都是為你好嗎?就是他現在大著嗓門罵你,也是因為心疼你的原故。」
「若大家不嫌,我就來打個圓場吧!」
蘊明向前一步說:
「宋老,璇芝是您的女兒,也是我的學生,她聰明沉穩的個性,大家都應該明白。去年她離開徐家,不回娘家,轉而投奔我,一定有其不得不如此的苦衷;以目前看來,那反而救了她自己和宋徐兩家世代的交情,您以為如何?」
「吳校長,我是很感激這一年來你照顧小女,不過你不為人母,恐怕不明瞭我們的心情。」宋世藩放軟口氣說。
「我不為人母,也曾為人子女,怎會不明瞭呢?」
蘊明說:「您或許責怪我,罵我女巫,誘惑他人子女,但我所想的只有璇芝自身的權益,考慮的只有她的立場,相信您能體諒我的做法吧!」
「不管是什麼心情或做法,我看璇芝是累了。」
棠眉對丈夫說:
「先把璇芝交給我,我帶她去調養調養,有什麼教育大計或思想觀點,你就和吳校長慢慢去辯吧!」
宋世藩看了一眼女兒蒼白的臉色,暗歎一口氣說:
「去吧!事已至此,說什麼都是多餘了!」
父親的這句話讓璇芝整個放鬆,最壞的時刻過去了。父親是一次脾氣發夠的人,他要嘛今天不允許她回家,若是沒有趕她,就表示已接納她這個迷途知返的女兒了。
「謝謝爹。」璇芝由心裡感激地說。
宋世藩不應聲,但她看見他微點了一下頭。
走出大廳,門外圍著的女眷、丫鬟一一圍上來,同璇芝問候著。
她一眼就看見蓮兒,忙往前一步說:
「蓮兒,好高興見著你!為了我的事,沒讓你受太多委屈吧?」
「還好啦!小姐的信寫得很清楚,徐家和咱們家老爺都沒怎麼罵我。」蓮兒拭著淚說:
「我只是擔心小姐,你實在應該告訴蓮兒,把蓮兒帶在身邊伺候的。」
「很抱歉,那時候我心情太亂,也沒辦法考慮太多,只想著將你送回家裡最好……」璇芝難過地說。
「好了!小姐回來了,還不快擦乾淚,把西廂房打掃打掃,床被都重新鋪過!」
棠眉命令說。
蓮兒飛快行動,一干丫頭媽子都各自去忙,知道今晚會有一場團圓的喜宴。
璇芝隨著母親到東廂房說體己話,繞過一段石階,紫籐花架開著朵朵花兒,燦爛了一季的夏,也讓她憶起童年的許多美好時光。
一進房內,棠眉就指派人去準備蓮子、燕窩、參湯等補品,還一旁仔細瞧著女兒,從臉上的血氣到手上指甲的顏色都不放過。
她紅著眼說:
「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頭,想想看,你是千金之軀,自幼在娘的手心呵護大的,別說風吹雨打,就是連一口氣也不曾大力吹過。可是,你卻一個人孤零零地被逼到北京,我簡直不敢想像你的遭遇,這一年多來,只有日日求菩薩保佑了。」
「娘求菩薩,菩薩自然會庇佑我。」
璇芝試著把氣氛弄輕鬆說:「我到汾陽和北京的一路上,雖然路途遙遠,但都有好心人士相助。到學校讀書,生活更安定了,師長同學都很好……」
提到這些事,璇芝的心裡就不期然浮起牧雍的影子。他曾說他們的相遇是一種冥冥中的緣分,對他或許是無意義的,對她就是惆悵及錯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