說什麼自由戀愛?真正愛上以後,就徹底失去自由,管她的村姑或小姐,新女性或舊女性,受教育或沒受教育,他早已掙脫不了璇芝的魔力之網。
問題是,璇芝是自由的,也有選擇權,她愛他嗎?
牧雍一點信心都沒有,仔細回想,璇芝責怨他的時候多,而且對他沒有比其它人特別;自行返回富塘鎮,尤其做得狠絕,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或不捨。
如意緣天生注定,他去年大婚之日,就該與她結為夫婦的。第一次他覺得指腹為婚的妙意——是你的就跑不掉。璇芝呀璇芝,她應該屬於他,此刻在煙萃居內恩愛廝守,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!
但他親手扼殺了一切,要如何才能挽回呢?
牧雍或坐或走,就是靜不下那顆騷動不安的心。
「大少爺,老爺書房有請。」僕人在門外說著。
八成是為了出國的事,他拿了那封賓州來的信就往父親處而去,可沒想到連老奶奶及母親也在座,好像要討論家族大事一樣。
「美國大學來信,確定明年一月可以收你,你現在的計畫是什麼呢?」徐仲甫很開心地問兒子。
「收行李、訂船期船票,都是愈早辦妥愈好。」
「還有成親的事。」老奶奶的口氣頗為嚴肅。
「既然你國是出定了,婚事就不能再拖。」
「曹家的曼君怎麼樣?」徐仲甫舊事重提。
「爹,我說過很多次了,我絕不會考慮她的。」牧雍強調著。
「我也不喜歡曼君,看來不像是個安分守已的女人。」老奶奶說,並向慧娟使個眼色。
「我這兒有幾個人選,足經過我們多方打聽詢問的。像黃家二小姐,美麗賢淑,念過女子中學……」慧娟拿著幾份名帖說。
「娘,您這不是又來一次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了嗎?」牧雍無法再聽下去。
「那你就自己說出個對象呀?」慧娟逼問著。
「你心裡應該有個意中人吧?」老奶奶稍稍溫和地說。
這件事實在太難啟口,但又非說不可。
牧雍清清喉嚨,試著以不疾不徐的聲調說:
「孩兒若要娶妻,只願娶宋家的璇芝。」
屋內一下子寂靜無聲,恍若無人之境。
久久慧娟才說:「牧雍,你說的可是我們才退婚的璇芝?」
「乖孫兒呀!你沒在開大家的玩笑吧?你那時怎麼都不肯娶她,這會兒又指名要她,我們都被你弄糊塗了!」老奶奶說。
「奶奶、爹、娘,真正糊塗的是我,我那時反的只是封建婚姻,並不是璇芝。」
牧雍見大家更不解,於是說:
「不瞞您們說,璇芝這一年,在北京與孩兒相遇,我和她之間相處得不錯,早也對她產生好感……」
「什麼?你一直知道璇芝在北京,卻什麼都沒說?」慧娟驚呼著。
「娘,很對不起。我們決定不說,是怕如意婚約的事會更惡化,所以一切順其自然,等如意真正歸還宋家,才敢吐露頁相。」牧雍用了「我們」兩個字,只怕家人怪罪璇芝,所以扛了一半的責任。
「胡鬧!胡鬧!婚姻大事豈是你們說不要就不要,說要就要的兒戲嗎?」徐仲甫氣白了臉,「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不愛,偏偏要去學那些不正經的男女私訂終身,這成何體統呢?」
「爹,您誤會了!璇芝在北京這段時間裡,一直很潔身自好,我與她來往完全也是發乎情、止乎禮,沒有任何踰禮的地方。」
牧雍趕忙澄清說:
「娶璇芝之事,是我個人的意願,她並不知情,我也是在退還如意後,才發現自己對她的欣賞與仰慕。」
「牧雍,你這不是給家裡出難題嗎?」
慧娟歎氣說:「自古以來,哪有退了人家的親事,又要進門的呢?」
「你娘說得對!」
徐仲甫仍無法接受地說:?
「我聽不懂你們那些時髦露骨的用語,但我知道人要言而有信,毀如意婚約,我已經背信一次,如今退婚又要提親,更是出爾反爾,你叫我徐仲甫的臉往哪裡擺?
我們徐家又如何能在地方上立足呢?」
「你就站在家裡的立場想吧!天底下的姑娘,除了璇芝,我們一定都會幫你求到的,好不好?」慧娟勸著說。
「除了璇芝,我誰都不娶!。」牧雍豁了出去說。
「你就是不能娶她!」徐仲甫吼得臉紅脖子粗。
在一旁始終靜默不語的老奶奶,突然用力咳一聲說:
「可不可以容我老人家說一句話呀!你們身為長輩的別頑固,小輩的也別急躁,我呢!則是用另一個角度來看事情;如意之緣果然不是誑語,牧雍和璇芝這兩個孩子早就緣定三生,無論世道如何變化,都拆散不了,你們做人父母的,怎麼還看不清楚呢?」
「娘,您怕是想媳婦想急了。即使我們改變主意要娶璇芝,世藩那裡,一定也不願意答應的。」徐仲甫說。
老奶奶不理兒子,就對著孫子說:
「牧雍,你是真心真意要娶璇芝嗎?」
「這輩子,我就認定她一個。」牧雍很鄭重地說。
「好!這門親事就由我老人家親自出馬,看在兩家翰林公的面子上,世藩不會拒絕我的。」老奶奶自信地說。
「謝謝奶奶的成全。」牧雍終於有了笑容。
但他的心裡仍是憂慮。要一個女孩被退婚後再入門,是很傷自尊的事,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璇芝呢?若她不愛他,恐怕連翰林公在世也都沒有用。
唉!退了人家姑娘的親,卻又愛上人家姑娘,命運也未免太會捉弄人了。
※ ※ ※
在老奶奶拜會過宋家後,牧雍就馬不停蹄地經上海,來到杭州。
宋世藩最初聽到徐家的提親,也是一臉驚愕,若不是礙於老奶奶在場,他可能會氣得跳腳。
牧雍則很委婉地把他和璇芝在北京的一段,再說一遍。
「璇芝可從來都沒提過。」宋世藩漲紅著臉說:「我曾經問過她,她說北京很大,沒見過你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