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那都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!」
璇芝心情依然激動的說:
「他不想娶我,我又何嘗想嫁他?既是男無倩,女也無意,根本就是如意惡緣,何苦還要勉強維持?我一定要去找奶奶,要她把我送回宋家!」
「千萬使不得呀!奶奶會生氣的……」綿英阻止道。
但璇芝已經往錦繡廳走去,步履之快,掃過好幾叢初開的牡丹花。
「大嫂,你別衝動呀!」綿英在後頭追著喊。
蓮兒兀自拿著大鷹風箏,站在原地發呆。兩位姑娘你來我往的,對話教人一團混亂,但她的璇芝小姐哭著說要回娘家,事情必然相當嚴重。
這些時日來,小姐的委屈,她都親眼見到,也能體會,只是她該如何幫忙?而小姐又真能獲得一心向住的自由嗎?
蓮兒佇立著,發覺她的眉頭也有散不去的憂結了。
※ ※ ※
娘家的路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嗎?
幾日來,璇芝無心看書,荒廢女紅,鎮日凝眸深思。
那天見著了老奶奶,她仍本著孫媳婦的禮儀,語調間並未失去分寸。
而老奶奶只用很權威的口吻說:
「你鳳冠一戴,花轎一坐,就是我們徐家的人。你又沒犯七出之罪,我們怎麼能送你回宋家?簡直胡鬧!」
「可是,牧雍並不想要這個婚姻……」璇芝又說。
「婚姻大事,全憑父母之命,他敢說不要嗎?」
老奶奶說,「這裡是他的家,我是他的祖母,你是我唯一認可的大孫媳婦,他若有虧欠你半分,我寧可不要他!璇芝,我話都說出口了,你還不信我老人家嗎?」
能不信,敢不信嗎?
當初她就不該坐上花轎,一旦上了花轎,自由之路就死絕了。
如今能做的,只有繼續抄經,用忍字澆熄內心的怨懟。或許事情沒有她想像的糟,或許徐牧雍見到她後,會願意和她做一對琴瑟和鳴的夫妻。
唉!女人真可悲,永遠處於被動的地位……
正想著,蓮兒走進門,帶來了珣美的第二封信。
「那送信的人真厲害,我去哪裡買蜜糕、桂花糕,他都知道。」蓮兒伸伸舌說。
「他一定跟蹤你很久了。」璇芝回答。
她興奮地拆信展讀,但立刻就被珣美措詞激烈的指責澆了一盆冷水。珣美完全沒有提到自己的狀況,只是一再責罵璇芝的軟弱與妥協,甘願做傳統及男性的奴隸,甚至還引用了革命文傑唐群英的北京宣言,來描述璇芝未來的命運——
其上焉者男子之玩物耳,中焉著男子之使僕耳,下焉者姿睢折磨,凌辱禁錮,使之死不得死,生不得生,犬馬且不若耳!
句句如雷轟頂,句句令璇芝膽戰心驚,她幾乎坐不住了。
我倆為至交,萬不願你成為仰食男性之廢人。信差阿標,五月十七日正午會路經貴鎮觀音廟,你若有心逃離,請與會之,他將攜你至上海。
這封信,讓璇芝的心更彷徨混亂,也讓她的情況更複雜難解了,就像兩條繩子,往兩邊拉扯,她都快被分筋裂骨了!
此時,外面一陣騷動,有老媽子在簾外說:
「少奶奶,老太太請你到錦繡廳去一趟,說是大少爺出事了。」
出事?璇芝急忙往外走去,也來不及看自己髮釵是否整齊。她並非擔心徐牧雍什麼,只是這未曾謀面的男人,卻影響她的一生,雖然內心怨恨排斥,也不得不在意他的種種一切。
錦繡廳已聚集了眾房長輩,大家看見璇芝,都安靜下來。
老奶奶特招她到身旁,用凝重的神情說:
「璇芝我的乖孫媳,這件事一定要讓你知道。牧雍他被北京的警察廳抓走了。」
警察?這不表示作奸犯科了嗎?天呀!他們怎麼還說他人品俱佳呢?
大約是瞧她表情不對,敕雍的父親徐仲甫說:
「牧雍並沒有做什麼壞事,只是和一些學生搞示威遊行,惹火了北洋政府而已。」
「北洋政府是槍桿子出身,個個殺人不眨眼,我看這些學生是凶多吉少了。」
牧雍的叔叔徐仲山接著說。「仲山,你不要嚇大家。」
徐仲甫說:
「北洋軍再跋扈,也在法治之下。這些學生手無寸鐵,亦無縛雞之力,他們還不至於做過分的懲治,我想,他們只不過是要給他們一個警告罷了!」
「阿彌陀佛,牧雍書不好好念,幹什麼去反對政府呢?」
老奶奶痛切地對兒子說:
「是不是你又給他灌輸一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了?你以前要和康有為變法,後來要和孫文革命,弄得我每天緊張恐懼,深怕會有抄家之禍。好了!現在清廷倒了,新政府也成立了,牧雍還在反什麼?這要變成一種家族遺傳了嗎?你到底給他上的是什麼學?」
「娘,是兒子不好,讓您老人家擔心受怕了。」
徐仲甫連忙站起來,很恭謹地說:
「我明天就去把牧雍帶回來。」
「早該帶回來了。我看書也別念了,念再多,還不如完成終身大事,給我生個曾孫子重要。」
老奶奶說:
「而且,我也給璇芝打了包票,你們可別讓我老人家言而無信哪!」
「是!是!」徐仲甫點著頭說:「我立刻出發。」
由頭至尾,璇芝不出一言。她能說什麼呢?
有關北洋政府的貪污腐敗,她在仰德學堂就略有聽聞,但是學生怎會和政治扯上關係呢?看起來,牧雍是思想激烈份子,過著鋌而走險的生活,這樣的人,自然很難接受一位沒有感情的妻子。
珣美的信又在她心頭掠過,或許她可以和牧雍談一談,兩個人抗爭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大,只是,他願意幫助她嗎?
※ ※ ※
離牧雍返家日愈近,也是阿標會經觀音廟之時。璇芝左思右想,兩條路都是冒險,而且沒有勝算。投奔珣美,會傷害太多人;可牧雍又不知道是不是能夠下注的人,最後,她幾乎要閉上雙跟,任憑命運去決定了。
牧雍回來的消息是綿英來通知的,她喜孜孜地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