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如意合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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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頁

 

  「大嫂,大哥的馬車已經門口了,你終於可以看到他了。」

  璇芝的心撲地跳,她想到照片中那個俊朗的年輕男子就要走到她的眼前來,她所面對的會是喜樂,還是痛苦呢?

  綿英一路上拉著她往錦繡廳走去,路上僕人看見她們,都發出會心的微笑。

  廳外並沒有想像中圍聚的人群,而是廂門半閉,咆哮聲一陣陣傳來,極遠就聽得到。

  爬上台階,璇芝就拉住小姑,不讓她莽撞入內。

  「爹,我看過奶奶後,一定要馬上回學校。」一個低沉的男聲說,「示威抗議還沒有結束,曹汝霖和章宗祥尚未下台,有這麼多事需要我做,我怎能躲在家裡呢?」

  「你還敢去?你捅的樓子還不夠大嗎?」

  徐仲甫怒氣沖沖地說:

  「我一路上訓你的話都白說了嗎?你是學生,你的職責就是讀書,對於政治,你壓根兒不懂,只會受野心份子利用,四處搖旗吶喊,白白陪上一條性命而已!」

  「爹,國家興亡,匹夫有責,學生也不例外!」牧雍維持原來的冷靜說:

  「我們沒有野心,更不是逞血氣之勇,我們講的不過是一股愛國的熱忱!任何一個有血有肉的人,都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國家領土被分割,國家尊嚴被出賣,我們並不是反政府,而是要喚醒全國百姓,向政府表達民意。」

  「政府?政府?你又懂得什麼叫政府了?」

  徐仲甫說:

  「我告訴你,政府裡多的是學識經歷比你高的人,他們所看的現實利害比你透徹,自然有他們一套做法,這豈是你們這些毛頭小子所能瞭解的?」

  「割掉青島叫透徹?讓掉山東叫透徹?爹,日本居心叵測,中國都快滅亡了,你還想用手蒙蔽自己的雙眼嗎?」牧雍語調微微提高。

  「不要把那些危言聳聽的話帶回來造你老子的反!」

  徐仲甫吼著說:

  「日本我很清楚,他們贊助過維新和革命,和中國有長久的交情,你們這些學生不知天高地厚,只會毀了兩國之間的和平,到時若真有戰事,你們還不是躲回爹娘的懷裡,全要仗政府軍隊替你們收拾爛攤子!」

  「爹,我們父子確實有無法橫越的代溝。」

  牧雍極為沮喪地說:

  「我真的和你談不下去了!」

  「無論如何,我還是你父親,待會兒見到你奶奶,絕不能再出言不遜了!」

  徐仲甫還未訓完,廂門就「砰」地一聲被打開,站在門外的綿英首當其衝,身體往後退,撞到璇芝,璇芝重心不穩,整個人跌到圓柱後,若非雙手扶著,一定會掉下台階。大步跨出的是牧雍,他一臉的鐵青僵硬。

  「大……大哥。」綿英結巴地說。

  「是你。」牧雍看妹妹一跟,只發出這兩個字,就撩起青色長衫忿忿離去,並未發現旁邊還有別人。

  璇芝只來得及看見他濃黑的頭髮和天庭飽滿的側臉,再來就是他修長的背影和沉著堅定的步伐。

  只是他這人脾氣太壞了,連父親都敢教訓,對妹妹也不友善,想必是個狠絕之人。

  「他……就是我大哥。」綿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。

  「他一向都那麼火爆衝動嗎?」璇芝問。

  「不!他人非常好,只是碰到一些問題,比較固執己見罷了。」綿英趕緊解釋。

  「包括娶我的事,對不對?」

  璇芝又問:

  「他若知道沒有他,新娘一樣進門,一定會氣瘋的!」

  「你別擔心嘛!大哥最敬重奶奶,她喜歡你,願意當你的靠山,大哥不敢怎麼樣的。」綿英安慰地說。

  結果,倒霉的仍是她這不受歡迎的妻子。她腦中出現了青燈古佛前的淒涼元配,而牧雍摟著他唯一承認的正牌太太,在遠方享受著天倫之樂。

  太可怕了!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!

  綿英不會懂,牧雍無心懂,徐宋兩家只會由己身的角度來想事情。

  天下之大,她竟孤獨如是,該怎麼辦呢?

  ※ ※ ※

  璇芝一整日沒見到牧雍,未經傳報,她也不敢貿然詢問,只大約曉得老奶奶還在對他下功夫。

  情勢似乎很不樂觀,一個男子都難應付了,更何況對方的個性是如此強硬。

  又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,遠方有聲音撲向耳膜,像海潮。她散了髮髻,立在窗前梳一頭秀髮,芭蕉樹在院子裡影影綽綽,彷彿幾個彷徨的人。

  忽然,蓮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,璇芝還沒機會問,外頭便傳來一陣更大的混亂,只見老奶奶領著一群家丁,穿過月洞門而來,璇芝只來得及披上一件外袍。

  「亮了燈,把大少爺帶過來!」老奶奶命令著。

  立刻有人去添油,另外兩個婆子點燃喜燭,室內一片通明,璇芝才看清楚,牧雍正東倒西歪地由人攙扶著。

  「就把他放在床上。」

  老奶奶說完,轉向璇芝,「這孩子睥氣頑固得像頭驢,我怎麼求,他都不點頭。所以,我只有找他幾個堂兄弟,將他灌醉,一旦洞了房,看他還有什麼話說!」

  璇芝驀然臉紅,覺得每一隻眼睛都在看她。

  「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。」

  老奶奶語重心長地說:

  「留不留得住牧雍,就完全看你了。」

  老奶奶摒退眾人,包括蓮兒在內,將門嚴嚴地關上。

  久久,璇芝仍處在一團火熱之中。這簡直是天底下最荒謬的事,她不知是該哭,還是該笑。夜的濃暗飄進屋內,燭火躍動,寂靜著,只有牧雍均勻的鼻息微響著。

  她該如何做?所謂夫妻之道,出嫁前一日喜婆有略微教過她,可她仍然沒有概念,只覺得一個陌生男子躺在那裡,是脅迫,也是羞恥。

  何況,她已差不多決定好,不讓這場婚姻毀了她的未來。或許她該搖醒他,彼此開誠佈公的談談,可以早早地釐清這令人煩惱的兩難局面。

  她端起煤油燈慢慢走向床前,屋頂的光影也隨著移動。紅紗帳垂了一半,裡頭的人四平八穩地躺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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