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琉璃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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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4 頁

 

  湘文看情況不對,立刻站直身體,想隨父親出去,卻被宗天擋住。

  他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說:「原來你是湘文,就在我周圍的幾里之內,但我卻像越過了幾重山幾重水,找得你好辛苦呀!」

  「你找我?為什麼?」她往後退一步說。

  為什麼?她一聲簡單的詢問,就卡住他所有的話。

  窗外傳來人聲,獨處的時間已過。宗天急迫地說:「明日午飯後,我在後出的老松樹下等你,就是我們上次相遇的地方。」

  「我……我不能去!」湘文被他的要求嚇到。

  「不!你一定得來!」宗天靠近她,呼吸幾乎在她臉上,「我有東西要還你!」

  「什麼東西?」她驚愕地問。

  「你來了就明白。你一定要來,不見不散!」

  宗天說完最後一個字,門就被推開,香華、淑佩、湘秀一干女眷都來探望,輕聲地對宗天道謝。

  湘文走了出來,覺得身子飄浮著。宗天約她,要還她東西,但她失落過什麼呢?

  他老說她丟東西,像個咒語,所以她才失魂落魄?

  立於天井旁的花壇,有濃濃的香味,引得蜂飛蝶舞,而瓦簷外,揚著一個長尾的風箏,發出啪噠的響聲。

  她該去嗎?去拿回她那不曾留意過的失落嗎?

  湘文真的不知該怎麼辦?就彷彿一個睡了很久很久的人,突然醒來,發現世界都不一樣了。

  ※ ※ ※

  為了宗天動西醫手術的事,秦孝銘結結實實的怒責了一番,直到他親自去范家看過范兆青的傷口,才略為消氣。

  「用縫的?人家還以為我們奉恩堂出裁縫了。」隔天一早秦孝銘仍是忿忿不平。

  按平日,宗天必會搬出一堆道理和父親爭辯,但此刻他心情很好,想到能見湘文,天塌了他也不在乎。

  「爹,我只是采西洋技術,藥理仍是中國的,這叫做『中學為體,西學為用』,各采所長。」他笑嘻嘻地說。

  「在我眼裡,西學就是野蠻,連治病也是拿刀亂砍。那些洋鬼子不分脈理,不懂穴道,絕不能醫咱們中國人,你明白嗎?我要你只此一次,下不為例,否則就算是我兒子,奉恩堂也不能留你了!」秦孝銘一臉的嚴肅及不妥協。

  「即使兆青的傷能證明西方的技術好,也不成嗎?」宗天笑不出來了。

  「不成!只要我秦孝銘活著的一天,奉恩堂就是中醫鋪,絕不能變成不倫不類的洋鬼子醫院!」秦孝銘重重說。

  頑固!愚昧!宗天沒想到自己有一日也會這樣看待父親。難怪梁啟超先生有所謂的「少年中國論」,他還記得那幾段話老年人常思既往,少年人常思將來。惟思既往也,故生留戀心;惟思將來也,故生希望心。

  由這點看來,他又為父親一輩感到可悲了。

  汾陽充滿著老舊中國的影子,若非有個湘文,他還真快喘不過氣來了。

  因此,早早吃完午飯,他便趕到後山的老松樹下,迫不及待地想見能讓他舒暢快意的人。那一邊的湘文卻動作極慢。她思索了一晚,卻愈想愈心驚,她若赴約,豈不是違反禮教的男女私會?但若不去,他會不會逕自闖到范家來?

  她雖是范家的親生女兒,父母手足都極寵愛她,但畢竟不是從小帶大,總有一些生分;他們待她如貴客,不容她做湘秀的活,也不曾受過姊妹們都有過的責罰。

  「娘好後悔當年將你送給嬸嬸。她常說,誰不好給,偏偏給了最漂亮又最聰明的湘文。如果嬸嬸要走的是我或湘如,她保證沒那麼痛心疾首。」湘秀曾針對她的疑問說:「所以,她今日疼你都來不及,哪捨得罵你一句呢?」

  正因此深思,正因為珍惜,她更不能做出讓父母蒙羞,讓家人失望的事,而見宗天,就是這「不能」的一部分……

  雖是百般猶豫,湘文仍一步一步往後山走來。或許見過這一次,拿回失物,說了清楚,就不再有事,且連同她近日種種的紛擾也能一併解決。

  所以,她來了……

  遠遠的,在山階上,她就看見宗天佇立在風中的身影。

  「湘文!」他跨大步而來,用毫無遮掩的笑,直喊她的名,彷彿他們是極熟絡的朋友。

  「你怎麼站在路口呢?」她慌張地左右看看。

  「怕你走岔了路,也怕你滑倒,更怕你不來!」他疊聲說,笑意不減。

  「這兒來往的人多……」比起來,她就過份正經了。

  「是呀!我們到那棵古柏樹去!」他說著,竟牽起她的手,轉入小徑。

  他的觸碰恍若電擊,湘文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:「放開我,我自己會走!」

  「對不起!」他一臉無辜地說,並放開了手。此時,他們已越過了巨石,來到隱蔽的林間。四月的風輕吹著,天藍得清,葉綠得淨,而眼前一身粉紅衣棠的她,如山谷幽蘭,美得純,美得不可方物,他似乎永遠看不夠。

  湘文不敢直視他大膽無禮的眼光,只嚴肅地說:「你不是要還我東西嗎?」

  「你的手帕。」宗天很規矩地遞過去。

  「哦?」他果真不是騙人的,湘文接過來說:「我根本不知道我掉了一條手帕!」

  「你忘在斗兒的奶奶家了。」宗天微笑地說:「斗兒的奶奶,你還有印象嗎?兩年前琉璃河畔的宿州鎮,我落水昏迷,你還被人當成我妹妹,照顧過我呢!」

  「我記得。」湘文點頭說。

  那帕子的角落有她的藍色琉璃草,一定是她幫他擦臉時遺落的。經過兩年,絲面平整,依然如新,可見他保養的仔細;可這麼小又微不足道的對象,他都收的如此有心,是什麼意思呢?

  她仍不願看他,只是側著臉說:「謝謝你。」

  「不謝,我很高興找到它的主人。」宗天溫柔地說。

  她為什麼那麼害羞,距離又如此遠呢?他多想接近她,看她的笑靨,聽她的歌聲。時間一分一秒過去,他有太多話要說,然而,他的狂放,一碰到她,就像被上了鐐銬,施展不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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