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大街,他故意繞過合興木材行。其實也沒什麼觸景傷情的,時間不早了,他不想做沒有必要的逗留。
是的,過去幾年來,他已經做了很多沒必要的事。去年秋天到琉璃河,就是他一生最愚蠢的舉動,自己的用心良苦,只成了別人的一大笑話。
他一直不願去回想那五天被囚禁的日子。秦鴻鈞軟硬兼施,後來一句「命裡有時終需有,命裡無時莫強求」的話,才擊潰他一味的頑強。
「我松你的綁,你發誓不去破壞人家的婚禮?」秦鴻鈞仍不放心地問。
「我發誓,我對她已死絕了心,若再有任何輕舉妄動,願遭天誅地滅!」
宗天面無表情地說。
為了表示決心,他還灑血寫下「蒼鷹從此去,不再戀琉璃」的句子,算是昨日種種之死,對過去做一個完全的了斷。
他回家住了幾個月,在芙玉的婚禮過後,因受不了家人的催婚,才北上浮山去找季襄,結果卻在那兒行起醫來。
這一年來,芙玉懷孕,慧梅嫁人,宗義也開始說親事,若他不準備學師父獨身一輩子,是應該成家了。
一走進奉恩堂,幾個夥計迎土來,搶著說:「少爺,你怎麼這會兒才到?
秦師父和宿川來的胡大夫都等你好多天了。」
宗天移步到大廳,德坤宏亮的笑聲首先傳來。屋內擠滿了人,連克明和芙玉都在。
「哈!總算見到人啦!我們由南方水陸都比你快,還擔心你在路上被什麼事耽擱了呢!」久不見面的惠生,一瞧宗天,便開心地叫嚷。
「我不是說過嗎?六月吳佩孚和張作霖打了一仗,留下許多散兵散圍在地方作亂,直線走不了,只好繞彎路,自然就慢了。」秦孝銘說。
「路上有危險嗎?」德坤關心地問。
「還好,我坐阿標的卡車回來,兩人身上都帶槍,除了難民,倒沒碰見土匪。」宗天說。
「你那浮山礦區,不是離戰場很近嗎?有沒有受到波及?」惠生好奇地問。
「沒有。直奉兩系都有官員投資這個礦區,他們還不至於斷自己的財路,所以我們那兒很安全,還有不少人來避難。」宗天回答。
應付完這些問題,宗天才有機會和每個人招呼問候。向秦鴻鈞請安時,師徒間有些尷尬,搶親之事,除了當事人,加上德坤,就沒有其它人知道了,他們也從來不提這件事,彷彿它不曾發生過。
惠生特別介紹的是他女兒元媛。宗天上回見她時,她才是十五歲的小丫頭,如今都十九歲了吧?和湘文恰巧是同齡……該死!他怎麼又想到這個名字?
「元媛說秦大哥好久不到宿州,所以吵著要土來見你。」惠生笑嘻嘻地說。
「是爹爹想見,怎麼又扯到我了?」元媛嬌嗔地說。
「哦!是,是,我說錯了!」惠生轉向宗天說:「見到你,我又忍不住想考考你。我有一個病人,年約五十,常頭痛心煩,面赤失眠,肝火上升,我給他服用天麻、鉤籐等瀉肝之藥,為何初期有效,後來沒有用?」
「那是因為他體質改變了,由最初的肝陽偏亢,變成後來的陰虛陽亢,最後還可能成為陰陽兩虛,所以我們要不斷的換藥。這在西洋有個詞兒,叫做『高血壓』。」宗天有條不紊地回答。
「說得好!完全符合我的心意。」惠生高興地說。
「我大哥和我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,怎麼會差呢?」秦鴻鈞笑著說。
「而且還青出於藍,更勝於藍,連西洋醫術他都會了。」德坤笑得眼都謎起。「西洋醫術全是彫蟲小技,取一兩樣用之可以,但可不能代替中醫。畢竟中國人不是洋鬼子,血氣及經絡都不相同,不可混為一談。」秦孝銘不忘教訓說。
若在以前,定會又有一番激辯,但宗天已二十五歲,歷經人事,個性沉潛了許多,知道一時快意不會有任何好處,因此對父親的話,只有唯唯稱是。
「看來宗天仍足堪當我的乘龍快婿喲!」惠生乘機接過話題說。
「爹!」元媛緋紅著一張臉,充滿少女嬌羞的姿態。
在場的人皆趣味盎然,大家都希望能玉成好事,只差沒有拍手贊成了。
宗天卻很不喜歡這種氣氛,他很突兀地就問秦鴻鈞,「這次的陳炯明叛變,據說情況很糟?」
「是很糟,雖然亂事平定,但軍政府元氣大傷,到現在還處於重整階段。」
秦鴻鈞說。
「我就說軍閥不可靠。這回孫大元帥該成立一支革命軍隊了吧?」宗天說。
「對!這回是痛定思痛了!目前我們正在秘密招生,打算在黃埔建一所軍校。」秦鴻鈞說。
「我打算去報名,以行動來救國救民!」一直沉默的宗義開口說。
「我不准!你大哥長年不在家,你也不在,這個家怎麼辦呢?」瑞鳳立刻反對說。
「大哥,爹娘說你若能回家娶妻生子,他們就讓我跟叔叔到南方去。」宗義滿臉懇求地說:「你就行行好吧!娶房媳婦,安定下來,也輪到我去外頭闖蕩了。」
哦?這次全家總動員,連宗義也派上用場,看來這個中秋節不好過了。宗天像往常一樣,鼓勵一下弟弟,再虛應大家,但他知道,長輩們不曾善罷甘休的,因為他們把新娘子都擺在他面前了。
※ ※ ※
接下去幾日,宗天和元媛被大伙湊在一塊兒,彼此也逐漸熟稔。在他假期的最後一天,秦孝銘夫婦很鄭重地和他談這件婚事。
「其實你惠生叔早有這心意,但礙於元媛年紀還不,所以不曾認真過。」
瑞鳳開口說:「沒想到你到了二十五歲尚未成親,元媛也到了嫁娶之時,或許這就是你們的緣份。」
「對你的婚姻,我不曾有意見,因為你總說男兒志在四方。」秦孝銘說:
「但你爺爺年歲大了,不得不有個交代。這些年來,你天下也看夠了吧?」
其實不用父母的說服,他自己也覺得沒有理由再拖延。不過是個妻子,不過是傳宗接代的使命,何必要自苦如此?他最後點頭同意,但附加一個條件說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