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路崎嶇、草木夾纏、視線不明,倩容步步都像踏入陷阱。她走得極慢,因為獸的嗥吼老在耳旁,內外的憂急交迫,令她忍不住哭出來,雨水混著淚水,全身不斷地顫抖著。她想到農莊,但有目標也等於沒有,因為不知道走哪一個方向,只能盲目前行。
「智威,救我!」她終於崩潰地喊著。那破碎的聲音被雷聲蓋住,她又喊,仍是細微無力。此刻鬼魅也不可怕了,敵人變成眼前的那些樹,它們長得一樣,又全部擋住她的去路。雨漸漸停了,她靠著一顆粗大的樹幹,前進或後退,對她都是迷失,所以她不再動了,任深黑的莽林吞噬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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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威的飛機是今天一早到農莊的,那個猛打呵欠的駕駛員還嘮叨個不停,差點在雲霧裡撞山。昨夜雨下得真大,沿海有颶風,內地有龍捲風,彷彿地球的雲層全都集中在洛磯山脈的上空了。
「我看我在這裡等你算了,我可不想中午再來回 飛一趟,這見鬼的天氣,上帝都會瘋狂。」駕駛員還在抱怨。
「隨便你,反正農莊很大,你隨便找個房間休息吧!」智威草草交代。他門也沒進,就直接奔向馬廄,然後蹬著馬往小木屋衝去。不知倩容怎麼了?房子他釘過修過,應能擋住豪雨,只是那閃電打雷的景象,若在山上遇到,連男人都會嚇破膽,更何況她一個文弱女子呢?他應該事先防到天氣變化的,可惜他最近心思全散亂掉了,左一件事,右一件事,細節 很容易就會被忽略。昨天的會議他非去不可,合併案是由他一手策畫包辦的,進入最後的階段,每一個關節 都足以影響全局。討論進行到黃昏,天色突然轉黑,由大樓玻璃窗往外看,一條條駭人的閃電,由群山掃來;他立刻想到倩容,椅子坐不住,會議自然也匆忙解散。
接著幾個小時,智威不停地打電話,但沒有人肯在這種天候下飛行。他心煩極了,整個俞家都感染到他的沮喪。
「為什麼要急著回 農莊?難不成那裡藏著一個美女?」信威開玩笑說。
「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嗎?」智威心虛地辯著,「我只是擔心那些馬,尤其『琥珀』的腳有些扭傷,怕它又鬧風濕痛。」
「你不是有請專人照顧?」玫鳳問。
「他們度假去了,所以都靠我一個人。」智威回 答。
「在這個節 骨眼,你竟然放人去度假?」信威一臉的不解。
「無論如何,你今晚得待在家裡。」德威看著窗外的狂風暴雨,說:「你的命比什麼都重要,這還能爭嗎?」
「你大哥說的沒錯。」玫鳳贊同的說。
這些話,硬壓住他內心的焦慮。一夜踱步、祈禱、詛咒,總算盼到雨停。晨曦初透,他已在飛機場抓人出差,而且還下了要學開飛機的決心。他恨不得有一雙翅膀,能立刻飛到倩容的身邊。快馬加鞭,泥濘濺他一身。走出森林,由這一頭看去,小木屋似乎無恙,沒有被風雨刮走,只是濕答答的,顯得粗陋不堪。也好,昨夜的天雷地動,一定夠嚇她了。他不相信她還能維持一貫的優雅冷靜,去編她的花花草草,她會匍匐在地,求他諒解,而且發誓再也不敢誘惑及欺騙別的男人了!
智威掩去滿臉的急迫,換上給她看的冷酷表情,結果門一開,他自己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。滿地的泥水,一面牆穿裂洞開,還有一灘黑血,沿灑到已不成形的棉被上。他的心像被狠狠揪住,魂飛魄也散。他瘋狂地在屋內亂轉,狂叫著:「艾薇!倩容!妳在哪裡?」
他從牆洞跳出來,外面有更多血,幾棵細樹矮叢被折斷壓扁,彷彿有誰在此猛烈地搏鬥過。他的倩容呢?
「倩容!倩容!」他朝每個方向叫喊著。他終於知道什麼叫恐懼,什麼叫害怕,他不能接受她發生任何意外,絕不!絕不!他的紫色星辰是屬於他的,沒有人可以奪走,沒有人!如果他失去她……若失去她,他會拿長弓把整個天幕射下來,再也不准有任何星星閃爍!
「倩容!」他叫啞了聲,喉嚨刺痛。突然,他看到一片撕破的淡紫布掛在樹枝上,他像見到鬼般跑過去,林木蔭蔭,他的倩容呢?他赤手撥開斷木,彷彿不傷不痛的開山機,快速前進,兩眼被憂急焚得火紅。驀地,淡紫身影在幾棵巨木後移動,很慢很慢,但至少兩隻腳都能動。智威被釘在原地,嘴張得大大的,看著她一步步走近。
她跨過一條橫木,看見他,一會的恍惚後,緩緩說:「我……沒有逃,我設法……要走回 去。」
他的心如萬箭穿著,痛到他眼眶酸楚,淚凝在臉上。
「哦!倩容!」他衝過去緊緊抱住她說:「妳嚇死我了!我的命起碼去了半條,細胞也死了百分之九 十了!」
她還在茫然的狀態中,任由他抱著,只說:「我非逃不可,有兩隻山貓打架,牠們想吃我……」
「我知道。」他忍著心痛說:「該死的山貓!」
「我沒有事……」她想站直身體。
「還說妳沒事,看妳這樣子……」他說不下去了,一把抱起她,往馬匹走去。
她設法平衡,設法解開糾結的發,說:「我自己可以走回小木屋。」
「我們不回 小木屋。」他斷然地說:「我們回農莊,妳必須換下這身濕衣服,泡個熱水澡,喝一大碗熱湯,否則妳沒被山貓吃掉,也會凍死。」
他將她輕放在馬背上。她又迷迷糊糊地說:「我是你的囚犯,不該騎馬,我用走的就好……」
「不要刺激我!」他由她背後上馬,一臉鐵青的說:「我已經想殺死自己一千遍、一萬遍了!」
陽光露了臉,在雲氣尚濃的天穹投射著魔幻般的金光,也在佈滿水珠的林間熠熠閃爍。馬細步走著,倩容彷彿坐在水流湲湲的船上。昨夜有如一場噩夢,在生死關頭走一遭。當她放棄時,卻是逢生,黑暗中隨意棲身的樹,巨大無比,密密的葉傘,形成一個保護她的頂篷。是智威的聲音引她走出林子,見了他恍如隔世,又忍不住喜極而泣,但她仍記得自己的尊嚴,她不願從他那裡得到更多的輕視。她試著不碰他的身體,但他卻緊圈著她。溫厚結實的胸膛貼著她的背,熱能一波波傳來,也暖和了她冰冷的肌膚,臉有了血氣,感覺也逐漸敏銳,知道他有意的靠近,還有他吐在發上的氣息……終於到了農莊,她也彷彿由北極到了赤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