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台灣的夏天來得特別快,才六月,天氣就熱悶起來,太陽火紅地燒灼著。
躲四個月夠長了吧!盈芳和雲朋都如是說,勸她快回台北,怕她一人在異地寂寞孤獨。
「一切都很安靜,信威去歐洲了。」雲朋說:「我想他也不是那種纏人不放的粗魯男子。沒有必要為了他,連親人朋友都見不了面。」
因為太過安靜,又沒他婚禮的消息,才令敏敏不安。這些日子來,儘管身邊的人,包括她自己,都認為離開是對的,但對她內心深處,不安感愈來愈深,彷彿闖了什麼大禍似的,這樣逃避是對的嗎?
終於,她又回到台北,一個美麗的黃昏,帶著興奮與勇氣,她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,畢竟她的一切都在這裡。
休息了兩天,姐妹倆決定出去吃晚餐慶祝一下。盈芳穿著紅短衣、牛仔褲;敏敏白短衣,簡單素裙,兩人氣色都好,都烏黑秀髮齊肩,是漂亮的一對姐妹。走出大門,盈芳先呆住,像觸電一般僵直;鎖好門才轉身的敏敏也當場嚇得不能動彈。
信威就站在巷子的那一端,離她才幾步遙!
夏夜天黑得慢,此刻還是淡陰的藍,橫幾株粉彩在天際,不必靠路燈仍可看清他的臉。信威穿著黑色的西裝,領口敞開,頭髮微亂。兩手插在褲子口袋內,表情沉鬱疲憊又深不可測,看不到一絲歡愉或意外,只用眼光盯她,牢牢釘在原地。幾個月不見了,日日夜夜的苦苦思量,他仍有辦法在一秒鐘之內,將自己變成翻騰的巨浪,將她沖得快要暈絕!
「姐!我們快走,別理他!」盈芳聲音傳來,並拉著敏敏,敏敏一個踉蹌,差點跌倒。
「敏敏!」信威的命令聲中還摻夾著什麼,教她心碎遲疑。
信威急速地走過來。接著一切發生那麼快,敏敏眼中只有信威,竟不知由何處冒出一輛抄小道的機車,往信威撞過去,一陣緊急煞車聲,好幾個人都尖叫起來。
敏敏身上的血液幾乎凝固,她失去理智地衝到信威身邊,他只微微睜開眼看一下敏敏,又閉上。敏敏心魂俱裂地想,不!不!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,她也不要活了。她怎麼以為她可以和他沒有瓜葛呢!?真是幾生幾世,上天入地,永遠都扯不清的呀!
醫院一下便認出信威的身份,馬上做最快最好的緊急救治,沒什麼外傷,但他如此蒼白,沒有意識,才教人憂心如焚,無法承受呀。
敏敏在急診室外絞得雙手發白,眼睛死盯著那扇門,紅燈亮得她快崩潰。
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」那騎士十分年輕,大約十七、八歲而已,他害怕地說:「真的,他就那樣衝出來,又穿著一身黑,我真的沒看見。」
「你在巷子裡根本不該騎那麼快的!」盈芳罵他,內心亦十分焦慮。
敏敏管不了那麼多,只要信威平安,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,再也不顧什麼尊嚴和自由。
醫院已通知信威的醫生及俞家人。半個小時內,信威的大哥、大嫂及雲朋、佳洛都趕來,急診室外擠滿人,年輕騎士大概知道信威來頭不小,又嘮嘮叨叨一遍,但沒有人有心聽他說。
「怎麼一回事?」德威和雲朋同時問。
「我和姐姐剛出門要吃飯,就看見俞……俞大哥站在馬路對面。」回答的是盈芳,「他叫住姐姐,才要走過來,就被摩托車撞了。」
「他就這樣衝出來,又穿黑的……」那騎士又說。
雲朋瞪他一眼,那騎士閉上嘴。
「天啊!怎麼會發生這種事!?」佳洛六神無主地說。
「敏敏!」雲朋坐在敏敏旁邊輕輕說:「他又去找你了?」
敏敏無法開口,盈芳代她說:
「我們出門,他就在那裡了。姐才回來兩天,他就猜那麼準。張大哥,你不是說他人在歐洲嗎?」
「沒有人知道他回來呀。」雲朋說,「接到他出車禍的電話,我們都嚇一跳。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德威思忖地說:「這幾個月來,何小姐的公寓都沒有脫離信威的監控,所以何小姐一回來,信威馬上就知道。」
沒有人接腔,德威的發現令每個人都陷入沉思。直到醫生出來,大家又七嘴八舌。
「沒事,沒事。」陳醫師是外科權威,一臉笑地說:「只一點皮肉傷,沒大礙。只是要留一個晚上,看看有沒有腦震盪的後遺症。他已醒了,就除了敏敏,其他人都回去。那位機車騎士就算了,以後要小心些。」
大家和醫生道謝後,都鬆了一口氣。
「你可以嗎?敏敏。」雲朋擔心地看著敏敏。
「你放心。」敏敏。
「我二哥雖然躺在床上,但仍詭計多端。」佳洛對敏敏友善一笑,「別太讓他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敏敏也回她一笑。
急診室內十分安靜,一進門就迎上信威的雙眸,她心跳加快,裹足不前。他伸出手,蠱惑人的神情令她不由自主走上去,他緊緊握住她的手。
「你又害我受傷了,第四次了。掉下山,被茶杯割到,被玻璃劃傷,現在又是車禍。」信威不帶笑意地說:「你要養成傷害我的壞習慣嗎?」
「對不起。」敏敏小聲地說,眼淚在眼眶中打轉。
「對不起不足以補償我這幾個月所過的可怕日子。」他仍是那無情的樣子,「你知道我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麼嗎?就是狠狠打你一頓屁股!」
她還沒有反應過來,他就拍拍自己的腿說:「上來。」
「你真要打我?」敏敏嚇一跳,找回自己的舌頭。
「雖然我很想,但不是。」他的臉總算放鬆下來,不再嚴肅,他歎口氣說:「我只想抱抱你。」
「這是醫院。」敏敏瞪他一眼說,這人真讓人愛不得。上一秒教她難過得心疼,下一秒又教人恨得牙癢癢。
「我已叫陳醫師不要讓人來打擾我們。」他邪邪地笑,所以明天天亮以前,這是我們的地盤。上來,我很累了,不會對你做什麼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