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四月紫花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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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1 頁

 

  「盈芳,拜託你不要那麼天真好不好?」他說。

  「我才不天真,我最恨人家說我天真!」她真被惹毛了,眼睛像要噴出火來,「你看看,這就是我住過的地方。我江盈芳從小就在這些雞鳴狗盜之徒中長大,我不像我姊姊,有個美麗的城堡;我很清楚人間之險,人生之惡,所以請你收回那一臉不放心、不信任的表情,我恨透啦!」

  家志識相地閉上嘴,他知道自己觸犯了盈芳的某些禁忌。她瞞著他來看李媽媽,必有她的道理,而他偏偏要追查到底。

  他現在說什麼,都會遭盈芳夾槍帶棍地駁回,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徹底沉默,讓時間去平復兩人之間再一次的波濤洶湧。

  盈芳心裡很亂,不知不覺又走回公園,累了就坐在椅子上,呆望著河上的明滅。

  當家志也坐下時,她立刻煩躁地說:「你坐遠一點,別碰到我,好不好?」

  她原來是氣他,但不自覺地想到方才兩人的「相擁」,還被承忠當情侶來打劫,那種感覺讓她很不安,是因為……和他親近的滋味「很棒」嗎?

  不!她不要「很棒」,更不要「棒」到他那裡去,雖然他們吃飯看電影兼吵吵鬧鬧近兩年了,但他們都保持兄妹關係,他很注意分寸,她也頭腦清楚,哪曉得一個比武近身,她差點被「焚」?

  此刻家志也在想同樣的事。他不明白,一直不明白,他身邊女人很多,多到他懶得伸手去碰,為什麼對盈芳興趣特別大?

  他總不知不覺地凝視她,看她眼梢流露的光彩,髮絲在耳垂一勾一卷,泛桃紅的臉頰,細膩的手臂,光潔的小腿……當然都是在沒有人注意的時候。

  他好想去碰她一下,但這絕對是錯誤的,所以他替兩人畫圈圈,以確保她的安全。可是如果是她要靠過來呢?他是否可以不必推開,也不必替自己的衝動找借口呢?

  不!既當君子,就要君子到底,敏敏和盈芳就像他的親人,是他生命中最敬愛的兩個女人。他對敏敏既沒有產生過男女之私的慾望,對盈芳應該更能免疫才對。

  對這意念中的小差錯,只能說她們姊妹太不相同的緣故吧!

  盈芳一直不吭聲,但面色似漸漸緩和下來,嘴角又呈優美的弧形。

  於是他試著說:「我知道你很獨立,又善於保護自己,但碰到這種棘手事,有我不是比較好嗎?至少有人為你挨刀子和拳頭。」

  再鬧也沒有意思了,她咬咬唇,坦白說:「我只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,我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。」

  「為什麼呢?我可住過比這更糟糕的環境,但我從不認為那是可恥的事。」家志不以為然地說。

  「不是可恥,而是可怕。」盈芳解釋說:「你不曉得,姊姊找到我的時候,我住的房子有門、有窗、有牆壁、有隔間,那是我住過最好的地方了,在這之前是鬼屋、貧民區和倉庫,全是齷齪不堪,我不願說出來,怕嚇到姊姊,也不願意自己看起來更可悲可憐。」

  「你知道嗎?你姊姊認識我的時候,我是住在臭水溝上面,可我從不覺得自己可悲可憐。」他看著她,「因為這就是我的人生,我只想肯定它,而非否定它。」

  「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。」她說:「英雄不怕出身低,當他成功時,往日再污穢的事,沒有人會介意;但女人不同,她必須一直純潔無邪。像在這裡長大的女孩,別人第一個想的就是太妹和妓女,我身邊是有許多這樣的女孩,我也非常辛苦地要逃脫出來,所以不願意再提起或回想。」

  家志不知該說什麼,這就是盈芳的心結嗎?他凝視她的側臉,情不自禁說出他此生最感性的話:「你和敏敏一直是我見過最高貴的女孩子,尤其你,更難能可貴。有一句話可以形容,就是『蓮花出污泥而不染』。」

  「你說得好像我已經墮入風塵了。」她哼了一聲。

  「那該怎麼說呢?」對讚美人他實在不行,只好搔搔頭說:「反正你在我心目中比什麼公主皇后都要更高貴聖潔就對了。」

  「真的?」她有些高興了,「你不會因此看輕我?」

  「開玩笑!你不看輕我就不錯了!」他說。

  「好,我可以讓你知道,但你不許告訴別人。」她叮嚀他說:「還有,不要用蓮花,我只是路邊的小紫花,你忘了嗎?」

  這點家志不會爭辯,雖然盈芳的選擇很怪,但每個女孩都有權利決定自己要像哪種花朵,他只有同意的分了。

  他反而比較介意另一件事,而且忍不住笑出來說:「哈!『螃蟹幫』的女教頭,真有意思。」

  「嗯!我可不是什麼幫派太妹喲!」她捶他一拳說。

  「為什麼叫『螃蟹幫』?表示橫行霸道嗎?」他躲過她的第二掌,笑聲仍不止。

  「那根本與幫派無關,只是一種理論而已。」她說。

  「螃蟹也有理論?」他的興趣來了。

  「那是我拿來教訓承忠他們的。」盈芳說:「我曾經看過一本書說,當我們把一堆螃蟹放在水桶裡,若是其中有一隻想爬出來,其它螃蟹就會千方百計把它拖回去,不讓它獲得自由。這就像我們貧民區的孩子,想要出人頭地,不但沒有援手,還有阻力,總是比常人困難好幾倍。」

  「這倒是真的。我成長的過程中,無論是家庭、學校、社會,他們所伸給我的手,都是一股向下沉淪的拉力,我是活得很辛苦。」家志有所感地說。

  「女孩子更艱難了。」盈芳輕聲說:「我們原本就是被剝削的一群,生在低階層,又被剝削得更厲害,早早就被迫放棄自我和未來的一生……有的甚至放棄生命……」

  「盈芳……」他仔細看她,第一次覺得離她的心很近。

  但她不再繼續說下去,只換了一個輕快的口吻說:「所以啦!我為什麼一直希望你脫離你義父和程玉屏,又為什麼千方百計要幫你介紹黃文佩,就是因為這些緣故嘛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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