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四月紫花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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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為什麼同樣是人,她和淑卿卻要被青春夢想棄絕呢?

  那晚她們被架上了計程車,兩個傷痕纍纍的女孩,相對無言,只能緊緊牽著手,都是冰冷無力,誰也溫暖不了誰。

  她們由歌廳的後門進去,窄窄的化妝間已坐滿了妖妖艷艷的女孩,骨架看來不過十多歲,但有的已經豐滿成熟地超乎年齡了。

  在嘈雜中,歌廳老闆審視她們兩個,他看著比較高胖的淑卿點點頭,再對又瘦又小的盈芳皺眉說:「這個可能要打些荷爾蒙針。」

  「我女兒不行嗎?」江阿坤緊張地問。

  「還是可以上台唱唱看,有客人就中意這一型的。」一旁的中年婦人說。

  接著,有人在她們身上、臉上塗滿味道怪異的白粉胭脂。

  盈芳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一滴消失,清純不再,只成了眉毛削一半、眼睛嘴唇大一倍、頭頂假髮的小妖精。

  還有那滿是亮片,薄得不能再薄,低得不能再低,短得不能再短,穿著像沒穿的衣服。

  盈芳一身黑,淑卿一身白,兩人害怕地緊靠著。

  「嘿!就叫雙燕姊妹,當她們是雙胞胎,反正很像嘛!」中年婦女說。

  有人遞過紙片,要她們臨時惡補歌曲。

  「我不想上台。」盈芳低聲說。

  「到這地步,不唱也不行,否則會很慘。」淑卿輕輕說:「先唱完再說。」

  這種情況下,盈芳記不住歌詞,也不知道唱的是什麼調。在舞台的聚光燈裡,下面是烏壓壓一片,有黑影白煙,活像冥府幽魂,一個個猙獰駭人的面孔,等著撲來。

  樂隊奏了一段,她們仍如木偶,四周開始有噓聲。

  淑卿已來過幾次,很快就拉著盈芳扭動。透過麥克風,盈芳不知所云的唱著,其中大半是自己羞辱哽咽的聲音。

  一下台,忽忽幽幽的,她們被帶到一個小房間,有床有被,淑卿的眉頭皺得好深。

  中年婦人帶著一個猥瑣的胖男人進來,笑咪咪地說:「雙胞胎耶!人生難得的經驗喔!」「雙胞胎才有鬼!」胖男人賊賊地說:「我要那個高的,矮的我不要!」

  「矮的可是在室女呢!買一送一嘛!」中年婦人堆著笑容說。

  「看來不超過十歲,我才沒有戀童癖呢!」胖男人堅持的說。

  中年婦人二話不說,推了盈芳就出去。匆忙間,她只瞥見淑卿害怕驚恐的眼神。

  「救我!盈芳,救救我!」淑卿哭著說。

  盈芳在黑暗的走道間跌跌撞撞,耳邊傳來中年婦女的聲音……

  「你還要上台去唱!」

  不!打死她都不要去了!

  恍惚中,她聽到淑卿尖喊的聲音,像臨死的獸般淒惻痛苦。

  她突然生出一股力量,推開左右的人,拚命地往門口沖。或許是太意外,大家沒防到,竟讓她跑出了門。

  「她出不了巷子的!」有人叫。

  是的,若沒有那一條水溝,她鐵定會被抓回去,一輩子就走上不見天日的道路了。

  她先躲在一輛汽車下,臉貼著地。在大家仔細的搜尋中,她慢慢移動,眼見有人要探查她的藏身之所,倏地她掉到溝渠裡,惡臭熏得她差點窒息,但黑水、黑衣、黑髮及黑夜,卻讓她逃過一劫。

  那是她一生中最漫長的時候,也是她最有耐性的一次,爾後回想,盈芳都不禁佩服那個十二歲的自己。

  逃出暗巷,她不敢回家,只拖著發臭骯髒的身體,走遍台北的電動玩具店,找她好幾天未歸的哥哥。

  三更半夜的,能找到江世雄,也是她的幸運。

  但淑卿,苦命的淑卿,就避不開惡運了。

  一個星期後,世雄帶她回家,江阿坤奇怪地沒打也沒罵。因為淑卿兩天前在家中的廁所上吊自殺了。

  從此,小閣樓更陰森,她老是看到白著臉的淑卿在敲那扇向陽的窗。人間苦,不忍留;

  陰間慘,不欲留,魂魄無所依歸,所以四處相詢哪!

  一直到搬離,盈芳的幻象才停止;而同時她也明白,淑卿的死,就好像她們曾有的膽怯、軟弱、畏縮、害怕及認命的往日種種,隨著一併埋葬掉了。

  以後很苦的時候,她就會想起淑卿,想起她們最愛唱的一首歌「海鷗」;還有她們要共同展翅,遠離黑暗墮落的心願。

  儘管孤獨,儘管寒冷

  但我自由飛翔

  是的,自由飛翔!

  於是盈芳的人生裡,再沒有愛,沒有愛情,只有生存的現實。

  誰料到現實中會掉下個有錢的姊姊呢?!所以盈芳化成兩個人,一個她往上飛了,一個仍在泥淖中。

  因為,沒救出淑卿,是她一生永遠無法釋懷的痛。

  第一章

  俞慶大樓的第十六層上有擦窗工人吊著,高處的氣流使鋼架車微微擺動,夕陽也在他們背後一閃一閃,像個捉迷藏的孩子。

  盈芳盯著那反覆來去的抹布好一會,泡沫把玻璃上的污濁變得澄淨,簡單而俐落,人生若有這麼容易就好了。

  她把視線收回,重新看著手邊的宗巷,頭一頁電腦整整齊齊打印著……

  姓名:李林春枝 性別:女 歲數:四十六

  家庭狀況:夫歿,女兒四名,一死、三下落不明。

  生活狀況:獨居十坪違章建築內,無收入,靠社會救濟。年初診斷卵巢癌末期,房子即將拆遷,無家可歸,需快速安排住所及醫療方面的援助。

  李林春枝,不就是淑卿的母親嗎?這名字讓盈芳一下子墜入慘然的回憶中。印象裡,春枝是個軟弱蒼白的女人,為了怕丈夫的拳頭,從不敢站出來為女兒們說一句話。她甚至比自己的母親秀平還糟,秀平至少還會衝上去與丈大理論搏鬥一番。

  也或許扣此,秀平很早就過世,而春枝還能苟活到現在吧!

  「蘭姊,李林春枝的案例處理了沒有?」盈月問著基金會裡資深的社工人員月蘭說。

  「慈濟的人已去拜訪過她,也找好了醫院,但她一直不願意離開。」月蘭說。

  「為什麼呢?房子不是要拆了嗎?」盈巧問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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