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現在他們都不在了,但這半廢棄的地區,聚集的會是些更無法無天的人。
她按住皮包內的刀子,她已經二十三歲了,還練了一身防衛用的空手道,比八年前的小女孩是有力量多了。
但深深印在腦海中的恐懼仍是存在,她在這裡看過太多流氓尋仇事件,亮晃晃的鋼刀,煙硝震響的手槍,橫死的屍首,她甚至刷過他們的血跡。
今晚算是靜了,靜得如無人的廢墟,有另一種教人發毛的效果。
她數著窗子,終於到了淑卿家,一股臭氣撞向她的鼻面。抬頭,就看見她曾住過的小閣樓,已半傾倒,卻仍努力撐著,像一頭快死的怪獸。
它再也無法禁錮她、恫嚇她了。
推開半合的門,微弱的日光燈照著慘然的四壁,投下的陰影,更顯得四周的寒傖,只有床上的被褥和桌上的碗筷,閃著突兀的簇新光彩,想必是慈濟義工送來的吧!
「是誰呀?」一個細小的聲音說,然後又猛地變了調,「天呀!你是淑卿……哦!不!是淑美嗎?」
盈芳也被自簾布後走出來的身影嚇著了,恍如幽靈般,在陰暗中望著她。
「我不是淑美。」她很溫和地說:「我是盈芳,江阿坤的女兒。」
「阿坤的女兒?」春枝緩緩走到亮處。
盈芳看到她掉了一半的疏落頭髮,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身體,面容蒼白凹陷,憔悴得幾乎不成人形。
「你是阿坤的女兒?盈芳?」春枝很意外,再說一次,「你長那麼大啦?如果淑卿還在……也是這樣的年紀呀!」
夾著哽吶的聲音,也令盈芳心酸。想到淑卿,想到自己的母親,她們都在悲慘的環境下,痛苦的嚥下最後一口氣,走了,如今春枝也要步上她們的後塵。
「聽慈濟的朋友說,你生病了。」她扶著春枝坐在床沿,空氣中飄著藥味。
「卵巢癌末期,沒多久好活了。」春枝歎口氣說。
「現在醫術發達,癌症已經不是絕症,你只要到醫院,讓醫生好好調理,一定會好起來的。」盈芳勸她說。
「好起來有什麼用?孤單老人一個,不如死的好。」春枝搖搖頭,「還是你父母有福氣,死的時候有子女哭著送終。我呢?老大、老二,生了等於沒有;淑卿又早早走了,剩下的淑美又不肯回家,人生活到此真沒意思呀!」
「李媽媽,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。」盈芳輕拍她的背說:「你聽醫生的話,好好去住院,我負責把淑美找回來,好嗎?」
「真的?你找得到她嗎?那些社工人員可想盡辦法了,就是不見淑美半個影,你真的可以嗎?」春枝兩眼發亮地說。
「當然可以啦!」盈芳哄著她說:「不過你得先住院,把身體養好了,等找到淑美,她們母女才能開心見面,對不對?」
「不是我不信你們,」春枝咳了兩聲說:「淑美那女孩野瘋了,不過……她認識你,也滿喜歡你的,或許她願意聽你的話回家。」
「這就是啦!」盈芳說:「我找到淑美,保證把她送到醫院看你;但你也要保證,把癌細胞統統殺光喲!」
「好啦!我聽你的。」春枝總算露出一些笑容說:「看到你,就像看到淑卿,她一向是我女兒中最孝順、最乖巧的一個……唉!」
盈芳轉過身,用整理房間來掩飾自己奪眶而出的眼淚。
將行李清一堆,藥一包包紮好。她正要拿掉桌上的剩飯剩菜時,幾隻肥大的老鼠跳上來,撞向她的手,搶食那些食物,她尖叫一聲,新盤子差點摔碎。
接著是一團混亂,她凶巴巴地趨趕那些可惡的鼠輩時,木門也被人撞開,家志衝了進來,彷彿從地底蹦出來的惡煞般。
她因為太意外,又發出第二聲尖叫。
「你沒事吧?」家志跳開一隻老鼠說。
「沒事,只是差點被你嚇死!」盈芳撫著心口說。
折騰一陣,總算四野清畢,老鼠都回到洞裡。
春枝是唯一鎮靜的人,她說:「這些老鼠也真可憐,附近的人都搬走了,它們沒東西吃,只好聚到我這裡來。餓過了頭,就不再怕人,公然地搶我手上的食物,有時還抓我頭髮,咬我手指呢!」
「這種地方你還要住?早就該離開了。」盈芳忍不住說,一面又叫家志去塞牆縫。
「這少年人是你的男朋友嗎?」春枝好奇地問。
「才不是。」盈芳瞪家志一眼,「他是我的跟班,專門給我使喚的!」
她不懂他明明去參加宴會,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裡呢?但被跟蹤的事實,教她一肚子火,所以在口頭上先損他。
家志並不答辯,方才盈芳的尖叫仍在他耳膜蕩著。當他破門而入要英雄救美時,卻見盈芳左吆右喝,又加輕功投射的功夫,把幾隻可憐的老鼠逼得四處亂竄。
他知道她在生氣,他自己也沒好心情,但想到她對付鼠輩的模樣,他真忍不住想要大笑。
盈芳果真不是一般尋常的女子。
「李媽媽,你好好休息,明天一早醫院就會派人來接你。」盈芳維持和善的聲音說。
「你還會再來看我嗎?」春枝期盼地問。
「當然會啦!」盈芳肯定地說。
她一轉向家志,臉就拉下來,像換了一張面具。
很好!他既跟到這裡來,探到她的秘密,她非要和他算帳不可。這兒可是她的地盤,他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,竟敢管她的閒事!
※ ※ ※
巷子似乎比剛才更陰慘幾分,沒走多遠,盈芳就興師問罪說:「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?」「很簡單,跟蹤呀!」家志說:「我也想撈個春季大減價的便宜,結果沒想到跟你到這裡來!這是什麼?賣衣服的『黑市』嗎?」
「賣你的頭啦!你為什麼沒去程子風的宴會?」她驀地恍然大悟說:「哦!我明白了!你根本在騙我,根本存心不去赴文佩的約,你心裡想的只是程玉屏那個騷妹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