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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2 頁

 

  他呆愕住了,沒想到她會這?問。

  「是。」他說。立刻輕鬆了許多。「我在等你,我怕走之前再也沒辦法見到你。」

  「媽媽說要為你餞行。」

  「沒有用,那是一大堆人,總是一大堆人,」他近乎呻吟。「我要單獨見你。」

  「如果今夜我不下來呢?」她反問。還能勉強理智。

  「我會等,等到最後一天——如果你再不下來,我也沒有法子,我只好走。」

  「見不見我你都要走,有什?不同呢?」她說。

  「有,有不同,」他猛然拾起頭,眼睛已變赤紅。「當然有不同,只是……」

  她望著他,等他繼續說下去。

  凝眸相視,他的話竟然再也說不出口,只能呆呆的望著她,望著她,彷彿要這?永遠望下去。

  「有什?不同?」她沒辦法不問。在他的凝視下,她有強烈想逃的衝動。

  他又開始沉默,深深沉沉的沉默。

  「如果你有話說,請說吧!你不是要見我嗎?」她說。

  他全身一震,再一次抬頭望她。

  「我的離開——請不要怪我。」他終於說。

  她心頭巨震,他們——竟是心靈相通的,她是在怪他突然離開。思朗說得對,他們之間有很微妙的聯繫。

  「我沒有理由,也沒有資格怪你。」她吸一口氣。

  「別騙我,我從你眼睛看得出。」他指著她。

  「你曾經在我眼中看見過什?嗎?」她反問。

  他沉默一陣,然後點頭。

  「我曾看見,但不能肯定。」

  「對自己沒有信心?」她再問。

  「對自己,對——你都沒有信心。」他低聲說。

  「有原因的,是不是?」

  他不承認也不否認,又像石頭般的坐著,沉思著。

  「他們說你怪,我卻覺得你心中有枷,你把自己捆得很死,卻又嚮往閒雲野鶴。於是你看來是個太不協調、太矛盾的怪人。」

  他還是不動,也不知道他是否聽見她的話。

  「我贊成你回去,或者你能在戴上枷鎖的地方把它除下來,」她又說:「任何人幫不了你的忙。」

  又過了一陣,他才慢慢坐直,慢慢抬頭。

  「這個時候,你為什?還能理智?」他反問。看他眼睛,知道他確已平靜下來。

  「我向來是個理智的人,我不能忍受自己出醜,」她居然能淡淡的笑。「我自尊心太強。」

  他歎一口氣,不再出聲。

  「認為我不對?」她問。

  「為什?我會遇到你?」他搖搖頭,

  「應是有緣。」她隨口說。

  「緣?!」他冷笑起來。「良緣或孽緣!」

  她皺眉,怎?這樣說?

  「哎——」他立刻換了話題。「我離開——不——定會再回來,我不知道將來的路怎?走,所以請——原諒我。」

  她想一想,點頭,再點頭。

 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事,是無奈。

  他心意已決,她有什?辦法改變?她絕對不會荒謬得以為自己有這力量。

  「你真能原諒我?」他凝望著她,眼光突然凝聚,十分光亮功人。「真的不怪我?」

  「世事原是天定。」她說。

  「這樣—很好。」他如釋重負。

  他講的話她都明白,她的回答他也瞭解,這是很好的流通,是吧!多年的朋友也未必做得到呢!

  「什?時候走?」

  「一星期之後。」他說。

  「在這裡先祝福你,因為——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面。」她平靜的說。

  「但是——我們還會在一起晚餐。」他天真的。

  「那不同。那會是許多人在一起。」她心中也難過。但難過也只不過是一種情緒,不必表示出來。

  「思曼……」他欲言又止。

  「回去吧!居然十一點多了。」她說。

  汽車在回家的途中,氣氛反而好了很多,瞭解,是很好的一件事,至少不必再費猜疑。

  「無論如何,我——慶幸遇到了你。」他誠心誠意說。

  餞行宴上,子樵一反常態,話又多聲音又大,滔滔不絕甚至囉囉嗦嗦,又喝很多酒,逢人就叫乾杯,還沒有終席,他已醉倒。

  「我現在才明白,今朝有酒今朝醉,有道理極了,」他對著思奕說。「誰管明天的事呢?」

  「我這次回去,從此解決困擾,可以無憂無慮的雲遊四方了。」他又說。

  「你有什?困擾?」思朗問。

  「生老病死?哈!人生不外乎這些,是不是?」他大笑,醉態可掬。

  「你有病?」

  「我健康得像頭牛,」他拍著桌子。「我像牛一樣蠢,一樣笨,我是牛角尖裡一粒細菌。」

  「你醉了,我送你回去。」思奕扶著他。

  「不醉,千杯不醉,從來沒有這?痛快過,哈!從此擺脫困擾,羽化得道。」

  「你——討厭工作?」母親也問。

  「工作?什?是工作?守在四堵牆裡聽命令,然後:是,是,是?」他笑。

  「子樵,你變得太多,」父親忍不住說:「什?事令你如此困擾?」

  「沒有事,有什?事呢?」他強打哈哈。今夜從進門開始,他一眼也沒看過思曼。「我的困擾是自築長城,我是這?一個人,哈!」

  大家都搖頭歎息。好好一個人怎搞成這樣呢?

  「我想我最後會這樣的,我自困長城內,終於彈盡援絕,就此死去。」他還在說。

  「亂說。」母親瞪他一眼。「不許胡扯。」

  「沒有人明白我,真的,這是事實。」他說:「你們為什?不相信我的話呢?來再乾一杯。」

  他一仰頭就把酒喝了,思奕要搶也搶不到。

  「你不能喝了,你會不省人事。」思奕埋怨。

  「昏睡著上飛機,再昏睡一場就回到美國,什?都不必想,多好?」他哈哈大笑。居然拿著酒杯就唱起來。

  「子樵……」思奕吃驚的搶下。「你瘋了?」

  子樵望著他傻笑一陣,忽然就伏在台上,人事不知。

  思奕忙亂的把他扶到沙發上,母親拿出冷毛巾替他敷額頭,思朗顯得莫名的興奮。

  「第一次真正見到醉酒的人。」

  「最好弄點醒酒湯給他蠍。」父親搖搖頭。「這孩子他是在掙扎。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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