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察已來到他們這個方向,他們立刻後退並隱人人室。由極度的驚嚇到極度的鬆弛,兩個人都覺得全身乏力,靠在一幢屋子的外牆上,等待看體力恢復。兩個人都有受愚弄的感覺。
他們也不明白,那樣蹦砰然的一聲重物落地,玻璃碎裂聲後,居然會同時想到是蘇啟倫,這完全沒有道理。
驚魂甫定,他抬頭看她。經過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驚魂,他們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反而淡了。
「他快五十歲,不會做這樣的專。」他說。
「我也沒有這麼大的魅力。」她自嘲,「除了年輕,我甚麼都沒有。」他只是望看她,眼中卻是她不懂的神色。這些日子他也變了,人們往往從經歷中得了經驗,成長成熟。他長大了。
她吸口氣,站直。無論如何,他們以後不可能再是朋友,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令人尷尬,再見也難堪。
她點點頭,轉身離開。
離開他,也永遠忘掉他的父親。
回到家裡已是深夜,凱文還在房裡工作,她看見門縫外洩出的燈光。他的工作常常要在半夜進行,聽外地股市期貨金價甚麼的,她也不去打擾他,逕自回臥室。
直到此刻,她才覺得真正害怕。
萬一跳下來的那個人真是蘇啟倫怎麼辦?那她這輩子還能過得安樂嗎?別以為成年人不會這麼傻,一剎那間想不開就是想不開──她真的害怕。以後──不能再這麼任性妄為,尤其在感情上,她有了驚惕。
※ ※ ※
凱文在辦公室剛兒完一個客戶,秘書把電話接進來。
「凱文,哪一位?」
「我從洛杉磯來的。」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,低沉,微微沙啞,顯得懶洋洋的,很性感。
「哪一位?」凱文下意識的坐正些,他聽過這樣的女人聲音?彷彿沒有。
「吳凱文?」是帶台灣口音的國語。
「是。請問你──」
「記不起我?我們見過的。」這女人真能纏,轉彎抹角的。「在我家,你來吃飯。」
凱文迅速思索,洛杉磯,講國語的女人,在她家吃過飯──心中一亮。「菱──子?」他小聲叫。電話裡傳來一陣好誘惑的笑聲。
「我來了香港。」她說。難怪他記不起來,他根本沒聽過她說話。在洛杉磯她那豪華的家中,從頭到尾他記得她沒有出過聲。
「一個人?」他不知道為甚麼會這樣問。|、
「有關係嗎?」又是一陣笑聲。這女人總是笑,笑聲又極度引誘挑逗,引人無限暇思。
「我想知道曾先生來了沒有,他是大客戶,要好好招呼。」他覺得自己連話都說不好了。
「他不在就不招待我?」
「不不──」他發覺額頭、鼻尖都在冒汗,「當然招待,你在哪裡?」
「半島酒店,你來看我嗎?」
「我!哎──當然,如果你有事的話。」
「我想找人陪我。」她說話時的鼻音極重,「我不熟,廣東話也不好,你來嗎?」
「曾先生——」
「他回馬來西亞,我不去那種鬼地方。」她再說:「我等你喝下午茶。」
她說了自己的房間號碼。
放下電話,他莫名其妙的不安起來。
他──該不該通知素施?
考慮一陣,先見了她再說。
並不想見她。上次在洛杉磯見到她,感覺她是那種專迷惑男人的女人,像古時的那種妖妃,令皇帝不思朝政,令人家破人亡的那種。他真不想見她。
她回來可是對素施不利?
想到這兒,他必要挺身而出了。素施才剛剛得到愛情,得到幸福,還在患得患失之中,不能讓菱子回來破壞,絕對不能。
他以一個勇士的大無畏精神,以一個殉道者的心情去見她。他要為素施做一點事。
半島酒店的套房好大。菱子引他進門後,就蜷伏在一角的大沙發上。
她依然穿看和服,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脊和後頸,令人下意識的心跳加速。
「要酒嗎?」她指指一個活動小酒吧。
「不不,謝謝。」他拒絕,「有甚麼事我可以幫到你?」
「真是無事不登。」她媚笑,「范倫現在住在哪兒?你是知道的。」
凱文的心往下沉。即使范倫不會回心轉意,這樣的女人還是不見的好。她令人
心猿意馬。
「你不應該再找他。」
「為甚麼?」她眼光一閃。
哦。她的眼睛是可以睜得很大的,現在是故意瞇成一條線的。
「大家環境已不同,還是各走各路的好。」
「他現在怎樣?」
「剛開始站直,剛有了新希望。」凱文吸一口氣,「你──應放過他」
她定定的望看他一陣,格格嬌笑起來,哭得花枝亂顫。
怎麼──現在還真有這樣的女人?
「你為甚麼這樣講?」她問。
「恕我直言,以前,是你傷害他,是你棄他不顧。」
她沉默思索了一陣。
「他和她在一起?」她問,臉上笑容斂盡。
「你現在已另有生活,高高在上,享盡富貴榮華,何必再理別人的事?」
「他們──不是別人。」聲音中有冰霜。
「你想怎樣?」他不得不武裝起來。
「我要知道詳情。」
「知道了又怎樣?」
「我不告訴你。」她露出一副風情萬種的神情──多麼像素施,但──素施是自然流露的,她卻一眼看出是作狀。
「這是不必要的,素施也沒說過你的事。」
她呆征,顯然意外。
「她會不提?她故作偉大罷了。我出身不好,是,我承認。家窮啊:怎麼辦?舞女、酒女都做過,我承認。我做過的事一定認。我欠了錢。他們逼我拍小電影,x級春宮片。我逃到她那兒,她搭救我,她變成我的上帝,要我一世感激供奉。她會不提?這麼偉大的事地會不告訴你?菱子是下賤的女人,她會不說?」
凱文看見它的激動、尖銳,他心中歎息,這個女人完全誤解了素施。也許不是誤解,也許真是妒忌,妒忌一個太好太慷慨而搭救過她的女人,這是她的極度自卑所造成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