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傑把殷傳宗帶進來,他保持著適度的微笑,不亢不卑的斯文有禮。
三個人坐在小圓檯上。
「你做得很好,傳宗。」希仁說。他很自然的喚他名字。
「只是分內的事。」他笑答。
在兩個老闆面前,他揮灑自如,完全沒有半絲勉強、緊張。他自然得就好像和自己家人進膳一般。
「以前你在哪裡工作?」家傑問。
「銀行。」他說了一間美資銀行的名字,「也是做會計方面的工作。」
「怎麼會來我們這兒?」
傳宗坦然笑起來,那笑容真像陽光滿天。
「薪金好的多,」他說,「而且我想這兒工作會比銀行靈活些,我喜歡挑戰。」
希仁不說話,一直用欣賞的眼光望著他。
「滿意新工作嗎?」家傑問。
「很好。」他想一想,「如果可能的話,我希望以後能做些非會計方面的工作,譬如跟你學習怎樣投標,怎樣計劃,怎樣做生意。」
「有機會,一定有機會。」希仁先點頭。
家傑有點意外。
希仁的作風一向保守穩健,不會輕易答應人任何事。
「這次你替公司立了大功,希望能繼續保持緊密美好的合作。」家傑說。
傳宗只是點頭,沒有任何話語。
他是個不多話而積極工作的人,生活非常健康,不煙不酒,沒有不良嗜好,逢星期天去教堂。女朋友李嘉文,是大學同學,沒有如火燒般的激情,卻如小溪中的兩尾魚,自然融洽的相伴而行。
該屬於現代年輕人中的「罕見動物」類,該受保護。
下班回家,在他那層五百尺的公寓裡,他為自己弄晚餐,很簡單的食物,蒸一條魚或煎片牛扒,再炒碟菜,已是他豐富的晚餐。
對於生活,他從下挑剔,也不講究。自食其力,活得自然就是了。
自小長大的環境令他沒有太大野心。對目前,他已相當滿意。
開始懂人事後,他一直在保良局長大,能溫飽,也有受教育的機會,但溫情親情卻欠奉。他有一位認領的養母,是個啞巴,每個月見一次,感情不是很密切,卻也頗牽掛,到底從小見到大的。
他還是個非常重感情的人。
養母最近身體不好,回汕頭鄉下休養,他每個月總寄點錢去以表心意。香港人嘛!錢可以代表很多事。
啞巴養母是打住家工的,是那種白衫黑褲梳起不嫁的。他沒問過養母領養他的原因(問了她也不能答),不外是古老女人想有點精神寄托。養母不識字,只能寫自己的名字,還會寫殷傳宗。但那個殷字,也許筆劃太多,她總寫不好,看來像另一個字。
又是月尾,也該寄錢給養母了。養母有個很鄉下的名字,叫陳冬妹,大概因為她是冬天出世的女兒吧。
在看信報,門鈴響起。
嘉文,只有她,這小屋的唯一客人。
嘉文在洋行裡做行政主任,很現代化的女孩子,卻有一張十分秀氣的古典臉孔,尤其笑起來右邊面頰上的梨渦,十分引人。
「給你送水魚湯,媽媽燉的。她愉快的說。
「叫我去就行了,不敢勞煩。」
「人都來了,想趕我走?」
「哪兒敢?」他笑,「有件事想跟你商量。」
他倆相敬如賓,舉案齊眉。
「替公司改正一個預算上的錯誤,公司給我十萬元獎金,有沒有興趣去旅行?」
她眼光一亮,隨即搖頭。
「還是把錢存起來,以後換幢大些的房子。」
「我誠意邀請。」
「不—還是等以後。」她猶豫著。她保守,不願單獨與男朋友出遠門。
「請伯母一起去。」他胸有成竹,「伯母不是說過想去日本嗎?」
「那——我問她。」她欣喜。傳宗真難得,愛屋及烏。現在就打電話。
母親大人當然欣然同意,她早把傳宗看成準女婿,如今好男人難求。
「明天我訂機票、酒店,我們不參加旅行團,不要伯母太辛苦。」
他是個細心周到之人,替每個人設想。
「難怪媽咪疼你。」嘉文說。
「能力範圍所及,何必小器?」
傳宗很守本分,三個月試用期滿後,他才向公司申請放假。人事總監知道老闆甚器重他,挪四天假小事而已,便一口答應。
他離開香港的那天,剛巧顧家儀從美國回來。顧太李曼寧親自接機,後面還跟著近身工人和司機。
傳宗認得希仁的司機,立刻知道那位優雅的婦人必是曼寧,他點頭微笑而去。
「是誰?」曼寧詫異的望著傳宗的背影。
「公司新請的會計經理。」司機答。
「殷傳宗?」曼寧記起了這名字。
她只看了傳宗一眼,是張斯文沉實又充滿陽光的笑臉,只是一眼,她立刻喜歡這年輕人。若家儀能有這樣的男朋友::
「大小姐出來了。」 工人叫著迎上去。
家儀提著簡單的行李,一件T恤、一條牛仔短褲,就這麼跳跳蹦蹦的出來。看見母親,緊緊的一把抱住。
曼寧忍不住喜悅的眼淚。
家儀是她最貼心的女兒,也許從小由她自己照料,感情比江心月照料的家傑濃許多。不過,家儀和家傑兩者比較,家傑較親希仁。
在車上,母女手拉著手有說不完的話。家儀放暑假後並沒有立刻回來,她在哈佛大學選了一科暑假班來讀,又趁機會遊遍了美國東部的名城,倦了才打道回家。
「美國有甚麼妤玩?不早點回來陪我。」曼寧緊緊盯著女兒。
「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嘛。」家儀好像母親,非常美麗但卻現代,和母親的古典氣質完全相反。「而且我在哈佛選課。」
「為甚麼不在自己學校選?」
「衛斯理大學沒有暑假班。」家儀笑,「學校很有錢,才不賺暑假班這種小錢。」
「不成理由。」
「真的。我看見已畢業的老同學捐錢給學校的紀錄,五十萬美金,一百萬美金,至少也是二十五萬這麼捐的。衛斯理畢業的學生都很富有。」
「大概是吧。」曼寧對這沒興趣,「是不是認識了男朋友才不肯早回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