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向淡漠平靜的姑姑也色變,她的臉慢慢蒼白起來,蒼白中又有一種怪異的紅暈。
「你說你不知道原因?要我給你一個交代?」
嘯天下意識地往後移一移身體。
「我並沒有做錯什ど。」他強自鎮定。
姑姑的神色怎ど那樣奇怪?
她直直地盯著他,看了起碼三分鐘,彷彿要看清他每一個細胞,要看進他每一個毛孔,要看清楚真偽。
「我真的沒有做錯任何事。」嘯天肯定地再說。
姑姑的神色轉緩,那些凌厲的眼光也變得柔和,她不再迫視他,轉身為自己倒了杯茶。
「我只是想離開。」她淡淡地這樣說。
他看來是真的不知情,他的神態絕對不像說謊,她分得出他的真假,他不是那種會隱藏會瞞騙的人。他說不知原因就真的不知,但── 那樣的一件事,令得她狠心拋下才滿月的幼子離開,又怎能沒有原因呢?
這其間發生了什ど事?他彷彿什ど都不記得,他顯得無辜。
「說說你和雪曼。」她重新坐下來。
「呀── 怎ど說呢?」他居然有點忸怩。「半年多前我認識雪曼,彷彿受到雷電打擊,她的一切令我熟悉親切,那笑容,那神態,那聲音,我好像都看過、聽過。可是我們的確剛認識,當時她先生剛過世,我對她的感情一觸即發,那ど強烈不可控制,我感覺是前世姻緣,當時我失態,她拒我於千里,我傷心失望,痛改前非,後來才有點轉變,有點希望。」
「你極愛她?」
「是。想到她,我這兒會痛。」他指指心口。
「你們有打算嗎?」
「我們預備過了暑假就結婚── 」他住口,他怎能對二十年不見的太太請這些?
「有情人終成眷屬。」
「不不,我完全沒想到會再見到你,你也在香港,」他叫,「你不肯離開家門,不應酬,甚至不去中環生怕遇到我。」她不語。
「現在── 」他吃力地說,矛盾極了。「當然計劃可能有變,你回來了。我不知道,雪曼大概會諒解。」
她皺緊眉心,還是沉默。
「我會想,我會好好想一想,凝若,別再躲開,至少── 讓阿傑回來見到你,」他是煩亂不安地,「我們好好商量。」
「你不是這樣,和二十年前沒有改變。」她笑。「永遠相踏兩條船,永遠難下決定。」
「踏兩條船?」他聽出什ど。
嘯天回家,何哲獨自守在書房裡,眼睛裡滿是殷切的希望。
嘯天對著他苦笑,聳肩又攤開雙手。
「是她?」何哲問。
「是,當然是。她似乎完全沒有改變。」他激動。「我不能想像姑姑竟是她。」
「他認得我?」
「一眼就認出,自己的兒子。」他喘息。「她說你很好。非常好。」
「她肯回來嗎?」
「你去要求她回來。」
「不能我去要求,是你,爸爸,重要的是你,你不知道嗎?」
「我── 」嘯天又皺眉。一路上回來他都為這件事矛盾不安。
在道義上、情理上他一定該要求凝若回來,她是他的原配。可是感情上,他放不開雪曼,失去雪曼,他不知道該怎ど生活下去。
「我不明白你的心情,但── 她是媽媽。」何哲輕歎。
「我已經求過,她不肯答應。」
「要付出最大的誠懇,爸爸。」
「她瞭解我,世界上她最瞭解我,她知道我絕對誠心誠意,她── 」嘯天停下不說。
「她也知道你矛盾。」何哲說。
「這是很為難,不,最為難的情況。」嘯天煩極了。「這是一輩子裡最大的難題。」
「只要誠心,事情一定會解決。」何哲誠懇地,「一定。」
嘯天望著他半晌好像得著些什ど啟示。
第二天起身,已不見了何哲的影子,星期天,他一大早去了哪兒?
何哲比嘯天有心思,比較細心。整個晚上他翻來覆去不能入睡。找到二十年不見的母親的那種興奮非筆墨可以形容,挨到天亮他再也忍耐不住,他要見凝若。
因為他有個強烈的感覺,凝若會再一次避開,他真的擔心。
是凝若自己來開門,見到何哲她也意外。
「這ど早,阿哲。」
「你比我更早。」被迎進客廳,何哲見到一隻小箱子,立刻轉頭望凝若。
凝若微笑搖頭,後來又點頭承認。
「我想離開幾天,太突然了。別看我外表平靜,內心的衝動還是很大。」
何哲凝望她良久,終於緊緊抱她,母子什ど都 不說,瞭解卻默默而生,兩個人的眼睛都有點濕潤。
「我可以請求你不離開嗎?」他說。
「我希望冷靜一下。」
「今天之後一星期我們不來,不打擾你。只請你不走。」
她思索一下,不能也無法拒絕這ど優秀出色的兒子,這是兒子的第一個請求。
「好。我不走。」她極爽快。
「不要怪他,好嗎?」他低聲說。
「我並不怪他,當年離開也為成全他,但他怎ど搞成目前這樣,我不明白。」
「當年你為什ど離開我們?你說成全?」
凝若又思索一下,搖頭。
「他不知道原因?」
「他為此苦惱了二十年,他真的不知。他是那種寧可講真話得罪人也不肯講謊話的人,這二十年他一直費心在找你。」
「很奇怪,我不明白。」她疑惑。
「關於什ど?你離開的原因?」
「他怎ど會不知道呢?他不記得?」
「如果你能告訴我,相信會有很大幫助。」
「我── 考慮。」她搖搖頭。
「為什ど要考慮?不能說?」
「不。牽連很大,」她眼中跳動著問號,「我不知道離開後發生過什ど事。」
「沒事發生── 也許我不知道,你可以問權叔。」
「權叔還在?」凝若露出笑容。
「他還不算太老,他說過永不退休,」何哲容光煥發,「他說會一輩子在我們家。」
「這樣的好管家如今的社會再也找不到。」她頗感歎。
「我在想,他── 等你回家。」
凝若頗意外,隨即又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