治邦竟然不動聲色地與哥治握一握手,說聲哈羅,才帶著嘉芙走出餐廳.
他走得很快,直衝到停車場.
嘉芙不敢出聲,只緊緊地跟著.她恨自己的存在,這會不會令治邦更窘迫?
他們坐上車,她偷看他一眼,他並沒有顯得太異樣,只有點恍然.
汽車駛離停車場,駛向中環的方向.
「終於明白她不讓我見她父母的原因.」他自嘲地說.
她不敢答腔,怕講多錯多.
「她聰明.若我硬要見,豈不更尷尬?」他笑起來.「我竟這麼蠢.」
「不關你事──」
「當然關我事,我連對方底細背景都沒弄清就一頭撞過去,一廂情願,自作多情.」
「不是你錯,是她一腳踏兩船.」嘉芙說.
「不要怪人家,是我自己不好.」治邦攤開雙手.「我天真.」
「感情的事原沒有道理可講,你對她──真是一見鍾情.」
「我沒有後悔,只是──該早些告訴我,免得我當小丑.」
「你剛才表現極好,謙謙君子,大方仁慈.」她一再地說.
「別安慰我.」他苦笑.「其實他們一進來時我已看見,我用了許多間掩飾自己,偽裝自己,剛才我只是在演戲.」
「你沒回過頭,怎能看見?」
「我發現你突然呆怔,而且我從你背後的大玻璃已看見他們,」他搖頭.「你比我表現得更好.」
「我不是當事者,事不關己.」
「還說事不關己,你的笑容勉強,愈來愈恍惚,以為我真看不到?」
「我不會演戲,對不起.」
「你沒有對不起我,」他說:「今夜遇見,大概是天意,天助我也.」
「你──一點也不難過?」
「我是人,怎會不難過?」他望著她.「幸好有你陪我,真的,若我單獨碰到,我不知該怎麼做,幸好有你.」
她淡淡地笑著,心中卻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思緒,有些高興,也替他難過,又慶幸,又莫名地矛盾,不安.沒有了皓白,以後──會怎樣?
「很榮幸能幫到你.」
「怎說榮幸?我們是兄妹,是手足,是親人,就像你和嘉麒.」
就像她和嘉麒──才燃起的希望即時滅了一半.
「現在你──回家嗎?」她關心地問.
他一陣猶豫.「如果不太為難,能否陪我喝杯酒?」
「可以.但答應我,不許喝醉.」
「保證不會.」他舉起右手作發誓狀.「我只想有人陪著,我怕回家會忍不住觸景傷情.」
「別告訴我你會流淚.」
「誰知道?」他聳聳肩.「現在我還沒有審視傷口,不知道傷得深不深.」
「若你哭了,明天別告訴我,」嘉芙故意大聲說:「最討厭會哭的男人.」
其實她只是不忍,治邦若流淚她會心痛,只是她不能講出來.
「會盡量克制,」他歎口氣.「想不到兩次戀愛都無疾而終.」
「兩次?」
「頭一次是暗戀陌生人,第二次是自作多情,」他用力打自己腦袋.「對我來說都付過感情,大概別人看來會覺得可笑.」
「不可笑,凡是真情都不可笑.」她說.
「謝謝你.」他抓住她的手,用力握了一下.
他們去了一間酒廊,他一言不發地開始喝悶酒,不難過是假的,總要有一個發洩的方法,她由得他喝醉一次也不會太傷,他仍年輕.
為怕一個人無法掌握突發的情形,她偷偷打電話想找嘉麒幫忙,但他不在,母親說他在醫院加班.
在無法可想的情形下,她試打偉傑的手提電話,幸運地找到他,他立刻趕來.
治邦應該是醉了,他雙眼發直,眼光散渙,臉色緋紅,但他醉得很乖,很可愛,非常沉默安靜.偉傑幫著嘉芙把他送回家,安置他上床休息後他們才離開.
「他怎麼會這樣?」偉傑不解.「治邦是我所有朋友中生活最有規律的人.」
嘉芙苦笑,把經過情形告訴他.
他呆怔半晌,竟大笑起來.
「想不到我們倆都是傻子,」他說:「我們都選錯了人.」
「你的事進行得如何?」
「她不肯跟律師談,堅持要見我.」他皺起眉頭.「還有甚麼好見?分明為難我.」
「好聚好散,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朋友.」她好言相勸.「不必把關係弄得這麼僵.」
「她要怎樣?我已答應她任何條件.」
「為甚麼不肯答應見她?」她笑.「既然無任何條件,怕甚麼見面?」
「你不明白!」偉傑說.
「是不明白,但旁觀者清,」嘉芙理智地說.「或者她仍愛你?」
他彷彿大吃一驚,像聽到最可愛的笑話般,笑得上氣不接下氣.
「為甚麼不親自聽她說明一切?也許你心裡會舒服些.」
「不.」他決絕地搖頭.
偉傑不肯見妻子,她,於錦茹卻找到嘉芙的律師樓來.
嘉芙雖感意外,但仍友善地接待她.
她看來仍精明如故,眼中卻有受挫之色.
「我能幫你做甚麼?」嘉芙問.
「我知道這樣做很冒味,但不能不來,」於錦茹笑得落寞.「偉傑不肯見我.」
「這──」
「不關你事,我知道,」她立刻說:「我想他肯聽你的話,真的.」
嘉芙窘迫得皺起眉頭.「你們結婚後我沒再見過他──」
「我知道,我都知道,今天我真心來求助,無論以後怎樣,我一定要見他一面,把該說的話說清楚.」她眼眶紅了.
「如果我能,我希望能幫你,」嘉芙總是心軟.「我──試試.」
「謝謝,真的謝謝.」她吸吸鼻子.「偉傑對我有很深的誤會,我一直沒機會解釋,我不是他想的那種人.」
嘉芙不語,她不能表示任何意見.
「我嫁給他絕對不是因為他的條件、他的背景,我──愛他.」她低下頭,淚水往下滴.
嘉芙心中莫名不安.世界上為甚麼盡多不如意的愛情?
「但是他愛的是你,始終是你.」她突然抬起頭,含淚的眼睛直視嘉芙.「從結婚那一天開始我就發覺,他已經開始後悔.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