謝天謝地,她終於找到百合了。
她氣喘吁吁的跑了過去,一邊告訴自己,不必對杜非客氣,她該迎面給他兩巴掌——但,她的腳步漸漸慢下來,她聽見百合開心的笑聲,也聽見杜非溫柔的聲音,她——不能相信。腳步更近了,她舉步艱難的,她看見百合甜蜜、愉快的笑靨,看見杜非專注又慈愛的眼睛,他們——他們父女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對方身上,完全不知道倩予已來到身邊。
杜非的衣服遮住了繃帶,左腿也上了石膏,他用一支枴杖支持著站在那兒。他看來瘦了許多,連他那引以為傲的一身肌肉也都消失了。
「叔叔,你可不可以每天來陪我玩?」百合天真的說。細柔的童音非常好聽。
「如果叔叔有空,一定來陪你玩,」杜非柔聲說。倩予幾乎不相信那是粗暴的杜非的聲音。「你沒有好朋友嗎?」
「有,但我不喜歡,」百合岔岔的說:「他們罵我,所以我不跟他們玩了!」
「小孩子不能吵架,也不能記仇,聽叔叔話,明天找他們玩,要記住他們是你的朋友。」
「不,」百合的倔強像極了倩予。「他們罵我爸爸是日本人,我不跟他們玩。」
站在一旁的倩予看見杜非的臉色變了,但是,他只搖搖頭,又輕輕的推著百合的鞦韆。
「爸爸是哪裡人,是什麼人那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他愛你。」他說。
「但是我聽不懂他講的話。」百合天真的。
「以後——你就會懂,」杜非的聲音開始不自然了,但他卻勉強的讓自己平靜下來。「叔叔要走了,你得記住叔叔告訴你的,以後一定要聽媽媽的詁,做個好女孩。」
「你現在就要走了嗎?什麼時候會再來呢?」百合跳下來,抓住杜非的手。「叔叔別走,我喜歡叔叔。」
倩予的眼眶紅了,她彷彿看見杜非的眼中也有淚光。也訐是親情吧?百合竟會喜歡從未見過面的杜非,看她抓看他不肯放手,倩予的心都扭曲起來。
「叔叔有事,明天再來,好不好?」杜非溫柔的說。「小女孩出來這麼久,媽好會擔心的。」
「媽媽不和我們住一起,」百合搖頭。「媽媽是空中小姐,那——那個日本爸爸是飛機師。」
「那麼——你有爸爸嗎?」杜非忍不住問。
「沒有,」百合搖搖頭。「婆婆說爸爸死了!」
杜非皺眉,卻什麼都沒說。
「我喜歡叔叔做爸爸,」孩子的話天真無邪,大人卻是痛苦的。「叔叔,別走——」
倩予再也忍不住的上前幾步。
「百合——」她的聲音竟哽咽住了。
「啊——媽媽。」百合奔跑過來,喜悅的、快樂的叫著。「你來了,我認識了一位很好,很好的叔叔——」
「你不應該不聲不響的帶百合出來,你可知道別人有多擔心?」倩予摟緊百合,望著杜非。
「對不起,」杜非搖搖頭。「我——抱歉,以後不會這樣了!」
「你還不快走?大澤——就來了!」倩予叫。
「媽媽,你認識叔叔?」百合好意外。「你怎麼從來沒告訴過我?有一個好叔叔?」
倩予的眼淚不停的流著。
「請你立到離開,好嗎?」她泣不成聲,心如刀割——是百合的話令她如此。
杜非並沒有離開,反而慢慢的,一拐一拐的走過來。
「你告訴我,你——為什麼流淚?」他凝望著她,也是淚眼模糊的。
「請你離開,」倩予不看他,只摟緊了百合。「請你走!」
「你告訴我,我立刻就走。」杜非動也不動的站著。「倩予,看在百合的分上,你告訴我!」
「不,你不必知道,」倩予痛苦的掙扎著。「請你離開這兒,這是我唯一的請求。」
「我不會離開,除非你說。」他固執著,他有固執的理由,那是他一輩子的幸福,不是嗎?
「你不走,我們走。」她拉著百合的手,轉身就走。這個時候,她必須硬起心腸,不是嗎?
「倩予——」他伸手抓她手臂,撲了個空,卻誤打誤撞的抓住她脖子上掛的一條鏈子。
「媽媽,別走,」百合也掙扎著不想走。「叔叔——哭了,媽媽。」
倩予心中一陣疼痛,就在這個時候,垂在胸前的玻璃雞心鏈子斷了,是杜非拉斷的,他怕她離開,所以拉得很用力——玻璃雞心墜子掉在地上。
「倩予——」杜非一眼看見,他不能置信,驚喜萬分的叫。這不是他做的那個玻璃雞心,用一小塊飛機上破裂的玻璃慢慢磨成的?
「媽媽,這是誰?」百合拾起玻璃雞心,仔細的看一看。「這——媽媽,這是叔叔?」
倩予望著百合,心中千頭萬緒交織著,千百種感情在心頭洶湧,她深吸一口氣,勉強說:「我們回去,百合。」她不理一切的抓著百合急步往前走,她看見大澤英雄從公園門邊走了進來。
「倩予——」杜非大喝一聲,撐著枴杖跌跌撞撞的追上來。「你不能這樣就走,你要憑點良心,百合是我的女兒——」情急之下,他這麼說了。也許是那個玻璃雞心墜子給他的勇氣,倩予心中還是愛他,他明白了,他才有不顧一切的勇氣。
「媽媽——叔叔是爸爸?」百合是小精靈,她居然聽見了。她掙脫了倩予的手,朝杜非撲過去。「叔叔,你——真是爸爸?」
杜非淚流滿面的扔開枴杖,一把抱住百合,他的女兒。
「百合——」倩予驚叫,百合對第一次見面的杜非竟然那麼深深喜愛,父女情深,是天生的,不是任何力量可以改變的,她明白。
「倩予——」大澤越走越近了。他似乎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由他的臉色可以看出來。
「任倩予,你憑良心,」杜非大吼大叫。「你不能那麼殘忍,讓我們骨肉分離,你——憑良心。」
倩予咬著唇,看看杜非,又看看大澤,她——不知道該怎麼做,杜非和大澤——她已作了抉擇,後天她就要結婚,怎能又讓她面對這樣矛盾、痛苦的場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