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因為蘭州比較豐饒,所以我們靠著他們,還過得去。」大姨溫柔道。
「而土匪們就靠你們,也挺過得去的。」哈哈。
「是啊。」呵呵。
一陣沒大腦的傻串之後,是好長一段尷尬的沉寂,彷彿大夥的腦袋這時才發揮功能,想到自己剛才串出了多要命的底細。
「這是在說啥?」壽陽瞇起追根究底的犀利雙眼,又開始搜集材料。「什麼我們靠他們,他們靠你們的?」
「意思是,你們靠別人的豐饒供養,土匪則靠你們來吃香喝辣。」穆勒伸筷遠夾盤中最後一塊酥脆烤鵝。
「我還沒吃到烤鵝。」壽思警告。
「下回請早。」他將大塊美味直往嘴裡塞,才不甩她。
「咱們這兒又鬧土匪了嗎?」壽陽深感蹊蹺。「怎麼官府一點動靜也沒有?」按理說,應該派兵掃蕩才對。
「很抱歉,此地衙門和土匪暗中別有勾搭。他們佯裝不知地任土匪搶劫百姓,搶完後再分點紅,有福同享。」
同桌其他人暗暗相覷,對穆勒如此散漫的回應,不便置評。
「那,阿瑪也在這事上有份?」
「很少有當官的脫得了關係。」穆勒見不得別人浪費,既然人人都停箸,他只好負責收菜尾。
「幫我夾塊叉燒酥方。」壽思急道。
「你自己沒手嗎?」
「我來幫你夾!」表哥自告奮勇,起身展現慇勤。
不料穆勒夾取糖醋丸子失手,丸子高高落回大盤裡,汁液四濺,噴得表哥一身一臉,鬼吼鬼叫。
「你是故意的嗎?」她陰森低狺。
「人有失手。」嗯……這丸子突然變得特別美味。
「阿瑪,你真的和那些狗官一樣,放任土匪,好從中獲利?」
壽陽看似冷靜超然,實則拳頭已顫顫緊繃。掃視四周,大夥不是一臉為難,默默垂眼,就是照吃照喝,恍若無聞。隱約間,他頓悟到難以接受的事實。
「你們都早就知道這事了,對不對?」
他既憤怒又受傷地環視眾人,更加肯定自己的答案。
「壽陽,官場之中,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想,就可以脫得了關係。」小姨婉言圓場。「就算你阿瑪也有一份,他一定是不得已的。你想想,他上頭有官,下頭有官,左右也都是同僚為官的。你想做清高君子,豈不擺明了要跟所有人造反?」
「所以阿瑪就同流合污。」
壽陽決絕的冷冽,說是懂事,不如說是徹徹底底的失望。同流合污就同流合污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阿瑪不愛額娘愛妓女,偏愛姊姊卻不疼他,他都不在意了,跟狗官一夥與土匪勾搭,又有什麼好大驚小怪?
「對不起,我失態了。」
壽陽恢復平日的一派孤僻,撐箸扒飯。
「往好的方面看,近來土匪們再囂張,也得不到多少甜頭了。」席間的歌嵐優雅淺笑。「這兒的百姓實在能幹,懂得團結在一起合力御匪,而且本事也挺不錯的,讓土匪流寇們連連吃鱉,只搶到了滿頭包。」
這話舒緩了方才僵凝的氣氛,卻引起壽思暗暗的緊繃。這女的想幹嘛?
「是啊是啊,百姓們真的滿幸運的。謠傳他們裡面出了個很厲害的頭頭,帶領他們習武御匪。看來這招挺管用的,那群壞蛋果然再也佔不到什麼便宜。」姨媽們欣然唱和。
「聽說那個帶領的,十分神秘,總是戴著面具,披著厚重大氅,連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曉得。」歌嵐轉向壽思,溫婉莞爾。「那人好像自稱『蘭陵王』,是吧?」
「我哪曉得。」不妙。
「咦?王爺第一次撞見你時,不就是在蘭陵王率百姓御匪的一場混戰上嗎?」
始終沉默疏離的敦拜驟時驚瞪。「你是在那種場面下遇到穆勒的?」
壽思倏地成為萬眾矚目的中心,惶惶戒備,不肯多言。
「你跑到那裡去做什麼?」相較於對兒子的冷淡,敦拜對女兒的關注極為明顯。
「壽思不是離家遊蕩途中巧遇王爺而已嗎?」姨媽們相互嘀咕成一團。「怎麼會扯上百姓聚眾御匪的事?什麼是蘭陵王?」
「難不成——」魯直的表哥突然大嚷。「那個蘭陵王,是壽思扮的?」
「你亂講!我哪會作這種事!」糟了!真的糟了……
「可是你近來確實常跑出去,神神秘秘的,而且,姨丈書房裡的蘭陵王面具,不也常被你拿去玩嗎?」
壽思被串串問題給逼住,板著小臉,力持冷淡,卻慘白冒汗。
「那個醜醜的面具就叫蘭陵王?」姨媽們驚覺家裡還有許多她們不知道的秘密。
「我就奇怪壽思為什麼常常一消失就好多天,原來是跑去聚集百姓練習御匪。」
「啊,府裡那個大疤護院——」
「壯壯的那個?」
「對,他平日替壽思充當車伕,其實功夫底子很好。該不會就是他負責教授百姓武術吧?」
「太多巧合了。」表哥同姨媽們陷入迷思。「但……壽思與王爺初見時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希福納垂望無人替他添注的空酒杯底,壽陽置身事外地冷漠喝湯,此時最快樂的,大概就是沙嵐、雪嵐了。
「王爺是在西行途中巧遇土匪襲民的亂局,助陣之際,發現壽思福晉也在其中,行跡可疑,因而判定她與此事必有關係。只是,到目前都還未釐清她是土匪那方的,還是百姓這方的。」歌嵐悠悠搶在氣炸的姊姊們之前淡道。
「她既然擁有蘭陵王面具,當然是幫助小老百姓這方的!」表哥極力聲援。
「那麼,她就要負起聚眾作亂的罪名了。」
「哪有作亂,那是在助人吔。」姨媽們不服。
「私下糾結聚眾,不管是為什麼原因,朝廷都得徹底查明,這也是王爺一直住在此處的目的——」
「之一。」
希福納偷偷加上的這句,登時換來歌嵐頗涼的一個笑眼關注。
「除此之外,我想你還忘了另一件事。」壽思最厭惡這女的,老在她和穆勒之間展露若有似無的優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