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喔?」
「穆勒西行,也是違反皇命。因為他並未得到允許,可以潛到甘州以外的地方。」
「穆勒王爺偷溜到西域?!」表親同聲高唱。
壽思怨毒地瞪著閒閒用膳的穆勒。他敢掀她的底,她就拆了他的台!大不了,同歸於盡。
「這……我怎麼愈聽愈糊塗了?」小姨苦著臉。
「姊姊握有姊夫偷潛西域的把柄,姊夫握有姊姊假扮蘭陵王聚眾作亂的把柄,互相咬來咬去,如此而已。」壽陽胡亂吃乾抹淨,按下筷子,不屑地走人。「我吃飽了,各位慢用。」
「壽思福晉,請問你指控王爺是偷溜的,有何證據?」
「是呀,你怎麼確定王爺不是迷路了呢?」
沙嵐、雪嵐好笑反擊,合力圍剿小妖姬。
「說得也是。」姨媽們動搖了。「他們人生地不熟的,難免走錯……」
「倒是你,出現在民匪互鬥的亂局裡,人人都看見你事後被王爺沿路逮返甘州。加上你擁有蘭陵王面具,鐵證如山,還有什麼可狡賴?」
「而且那些士匪和川陝流寇別有勾結,這案子一查下去,不是你阿瑪包庇匪寇有罪,就是你得為聚眾之事入獄!」
咋鏘一聲輕響,人人順著擱箸上碗的聲息轉向敦拜。
他異常沉穩,異常靜謐,神態安適得令人備覺警惕。他若有意隱藏自已,可以做到如同先前那般,與人同席卻只有模模糊糊的存在。他若企圖動作,那份寂靜的存在立即鮮明起來。
壽思每根神經繃到極限,無助地回視父親深邃的凝睇。她好像知道父親在想什麼,又好像不知道。原本很有把握的事,突然全沒了把握。
「穆勒王爺,借一步說話。」敦拜突然起身。
席上兩大帥哥一離去,整桌人頓時像山中無老虎的野猴子般吱吱叫,吵得不可開交。唯有壽思,急急追在父親和穆勒後頭,奔往書齋。
敦拜停在書齋門前,傾頭斜睨喘吁吁的小人兒。
她切切地等著父親的回應,擔憂而畏怯的神情,沒了平日的彆扭作遮掩,顯得嬌弱可憐。阿瑪……是不是生氣了?
「不准進來。」
父親冷漠的低語,如同對她宣判了極刑。她僵住,看不見他的表情,只見他合上門扉的背影。
她被阿瑪給摒棄在外了。
敦拜並沒有一進屋就對穆勒開門見山,穆勒也不覺得他們有必要速戰速決,因此逕自鑒賞起牆上字畫,再三玩味。
敦拜凝睇角落的花瓶良久,有如陷入瓶上精繪的團紋迷宮,神思蕩漾。直到穆勒悠哉晃到瓶架旁,取出後頭藏掛的一張猙獰面具,敦拜才恍惚夢囈。
「蘭陵王。」
「您打哪兒弄來的?」穆勒淡漠審析,不覺蹙眉。
「壽思從小就喜歡有趣的東西。有什麼好玩的,我就會買給她解悶兒。」
「拿這個給她當玩具?」
「唐代蘭陵王的大面戲,用的就是這種面具。」
敦拜接過沉重的出土真品,端詳那張驍勇剽悍的粗獷面容,若有所思。
「相傳北齊高長恭,俊麗無比,音容兼美,不足以領兵作戰,威嚇敵人,所以都戴著猙獰大面爭戰沙場,使敵方喪膽。」穆勒從容地替老丈人吟道。「大唐演出這齣戲時戴的面具,沒想到大清也會有人依樣畫葫蘆,戴著作戲。」
「王爺說得沒錯。」敦拜雍容轉望,凌厲對峙。「我才是以蘭陵王身份聚眾御匪的人,不是壽思。」
「您好福氣,擁有這麼貼心的女兒。」
「我不知道她偷偷跟著我,還替我在你面前掩護的事。」
「也難怪您會這麼偏愛壽思。」穆勒把玩起案上名貴的寶墨,專注撫摩墨上雕工。「壽陽對您的信賴,遠不如壽思。她根本不必問,就篤定您一定不甘願與週遭狗官們同流合污。」
她甚至料準了父親必定會另有作為,積極行動。
「她什麼官場鬥爭都不懂,只是一心想幫我。」完全不理會自己會因此陷入何樣危險。這令敦拜心疼,更是心驚。
「她這下子,可幫出了大麻煩。您可知壽思私下在玩咒術的事?」
「大約知道。」不過是些孩子把戲。
「她有天分,或者應該說,她天分太好。容我大膽推測,」穆勒倏地斜眼冷睇。「壽思在玩咒術時,恐怕不小心引來了這蘭陵王面具裡的髒東西,緊緊糾纏著她。」
敦拜震愕,可見他完全被壽思蒙在鼓裡。
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
「她每逢十五月圓,都會撞鬼。」而且似有逐漸兇猛之勢。
「所以你趕著在十五之前辦喜事?」以喜氣抵禦陰氣?
「那是原因——之一。」他不大爽地借用一下希福納方纔的說法,順便數落老丈人處理此事時的缺失,以閃避重點。
敦拜溫順地恭敬領受教誨,任憑穆勒的王爺氣勢處置。末了,才淡淡應一句。
「由你在用餐時誘我自己招供的陷阱來看,你已經很清楚壽思就是我的要害。」
老傢伙夠機伶,識破他方才在餐桌上精心鋪排的一齣戲。
「既然您明白我已抓住您的要害,合作之事,您的答覆如何?」
敦拜笑了。笑得極其俊雅,風采瀟灑,翩翩流洩文人名士的秀逸。
「你也知道,我心裡有多寵我的女兒。」
「不錯。」
「但我可沒興趣寵女婿。」
果然。穆勒無聊地仰頭長歎。希福納說得沒錯,這個敦拜沒有表面那麼溫馴可欺,他只是非常擅長隱忍,不輕易發狠。現在可好,爪子終於伸出來了。
「你的確抓到了我的要害是誰,我也同樣明白你的要害是誰。我又何必受你威脅,乖乖與你合作呢?」敦拜笑眼彎彎,煞是和藹。
「因為壽思有危險,而且只有我能保護她。」該死,他竟只剩這種爛招可出。
「難道我不答應與你合作,你就會不管她的死活,任她自生自滅?」
「不會,但我會努力挑撥你們感人的父女之情,讓您更難看到她的好臉色。」
敦拜沉吟思忖。這威脅確實可行,而且對他這做父親的十分不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