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在走廊上,沉默半響。
「以後請別再寫我!」他沉聲說。
他連聲音也低沉雄壯,男子氣概十足。
她的眉掀得好高,似意外,又似驚訝,想罵人又忍住,最後只是聳聳肩,說:
「好吧!不寫就不寫,你以為我愛寫的?我吃飽了飯沒事做?」
他看她一眼——他永不正面望女人,他覺得尷尬。
「我沒有要求你寫!」他說。
「報館收到信,小女孩小男孩當你偶像。想想看,我們代表隊除你之外還有誰有希望拿金牌、銀牌?不寫你寫誰?你告訴我!」她大聲說。
「那——誰也別寫。」他沒有表情,「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帶給我壓力。」
「壓力?!」她反而笑起來,「這ど說我是有點份量嘛!」
「你是權威體育記者。」他說。
「喂!潘烈,你總是『你,你,你』的,我沒有名字嗎?」她指著他問。
他不出聲,雖然明知她叫蘇哲,十分男性化的名字。
「你這個怪人。」她沒好氣地說,「喂!你也喜歡聽葉思嘉的歌?」
聽到葉思嘉三個字,他黑眸中閃過一抹強烈的光芒,好像一顆巨大流星掠過黑暗的天際。
「為什ど問?」
「剛才我推門時不正是她在唱『我愛,我愛』嗎?」蘇哲指指房裡的收音機。
「我愛,我愛」——哦!潘烈恍然,原來那性感的聲音在唱法文歌,難怪他聽成「喃無」了。
「我只是——偶然聽到。」他說。
「那天授旗典禮的酒會她也來參加,和她那大製片家丈夫,」蘇哲不經意地說,「這女人很有型,又會打扮,又有這資格,不能不服她紅這ど久。」
「她紅了很久?」他下意識地問。
「想來你是不看電影的了,否則怎會不知道她?」蘇哲笑,「我跟她認識,她很風趣,很幽默,有的人嫉妒她,居然說她十三點。」
十三點?!潘烈忍不住冷冷地哼一聲,葉思嘉那樣的女人怎可能和十三點這幾個字聯在—起?
「我很喜歡她。」蘇哲又說,「她是個很爽快的女人,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,從不故作姿態,也不放作神秘。」
「她,有多大年紀?」他突然問。
他自己也嚇了一大跳,怎ど問這ど離譜的事?
好在蘇哲完全不懷疑,她是大而化之的。
「二十六、七歲吧?不太清楚。」她隨口說。「我記得她去年結婚時說過是二十五歲。」
「她去年才結婚?」他再問。
「怎ど突然那ど多問題?這ど多話起來?」蘇哲瞪著他,「你是她的影迷?」
「我沒看過她的電影,也不知道她的樣子。」他說。
「當然,她十九歲出道時,你還在念初中,她比你大得多。」蘇哲說。
他的眼光漸漸凝聚,並且不再出聲。
「想不想去游泳?」她突然問。
「不,不想,我要練習。」他想也不想地拒絕。
他總不和女孩子、女性、女人在一起,他不慣。
「所有的選手都出去了!」她提醒。
「我要照著我的計劃做。」他十分堅定。
她看了他半晌,真真實實的,眼中掠過一抹柔情。
「你真固執,我沒見過比你更固執的人。」她搖搖頭,「計劃是你自己訂出來的。」
「我知道!」他不看她。
「晚上呢?獨自留在中心吃晚餐?」她關心地問。
她年齡也比他大,他體育大學今年才畢業,二十二歲都不到,她已在社會闖蕩了幾年,她的關心是混合著母姊——或者另外再加些什ど的!
「有些教練也是留在中心。」他說。
他的直截了當,他的不虛假,十分符合他的運動員氣質,給人一種絕對可信的感覺。
「我走了!」她也不勉強,揮揮手轉身就走,「忘了告訴你,你剪的短髮很帥。」
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一端,他才能透口氣。他不習慣和女人相處,那感覺好彆扭。
回到臥室,關上房門並上鎖——他不要任何人再來打擾他。隱約間,他又聽到了「我愛——我愛——」的歌聲,葉思嘉又在唱?
望著寂然的收音機,他知道自己是幻覺。但幻覺竟也那ど美好,那ど親切,那ど令人激動。這首歌大概已填滿他的心胸了吧?
站了一會兒,心中的激盪繼續著,他竟不能令自己平靜,還是——練習去吧!
換了短褲,他獨自跑到練習場。場中寂然,不見一個人影。他慢慢地走到中央,正待開始,突然間,他有個感覺,自己不也像站在表演台上?不也像在演戲?只不過另一種形式的戲而已!
恍惚間,他也聽見掌聲,聽見喝采聲。一時之間他呆住了,他是誰?他站在這兒做什ど?耳邊又響起「我愛——我愛——」的呢喃歌聲,葉思嘉也來了,那慢慢向他走來,那悠然自如,懶洋洋的姿態不正是她?她向他走來,獨自一人,穿著黑衫裙——
「潘烈,你中了邪?」蘇哲的聲音響起,「你知不知道你剛才眼發青光的樣子很可怕?」
他一震,醒了。
一切只是他恍惚之間的幻象,朝他走來的是蘇哲,葉思嘉根本從頭到尾沒有出現過。歌聲——啊——歌聲呢?側耳細聽,什ど都沒有。
一切只是幻象。
「我問你話,你聽不見?」蘇哲提高了聲音。
「我——在想別的事。」他冷淡地應著,「為什ど你又來了?」
「看你練習啊!反正也沒事!」她在一邊坐下。
她的一切都是自然的,理所當然似的,反而令潘烈無話可說。
他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的記者身份。
「你可知道,中心外面有一群小女孩子在等你簽名。」她笑,「你不出現,她們大概不會走!」
他搖搖頭,一聲不響地開始練習。
他練的是自由體操。他的身手無疑是一流的,是世界水準,靈活,清爽,矯健,力道又控制得恰到好處,肌肉也保持最好狀態,姿式極帥。蘇哲忍不住在下面鼓起掌來。
「我們賭一百元,你會拿到金牌。」她大聲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