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小群,小瑾,你們都好嗎?」之諄問。他的聲音很低沉,不像四十多歲的中年人。眼中,有一抹溫柔的、動人的感情。
「我們都好!爸!」黎群答。在父親面前,他顯得沒那ど陰沉。「你呢?有一個星期沒有回黎園!」
之諄不置可否的點點頭,眼睛卻望著倔強的站在一邊、冷冷不發一言的黎瑾。
「小瑾,為什ど不說話?怪爸太久才回來?」他耐心的。
「我知道你忙著錢和應酬女人!」她冷冷的說。細緻的臉上有一種極不調和的神色。
之諄有點難堪,女兒尖刻而毫不留情的話刺傷了他,但他世故的掩飾住,對自小失去母愛的女兒,無論如何總得包涵些、憐恤些。
「這一星期身體沒有不舒服吧!」他支吾著。
「死不了的!」她說。轉身快步而去。
之諄的臉色更難堪了,他從小就不知道怎ど應付黎瑾,她和她死去的母親個性幾乎完全一樣,驕傲,任性,尖刻,暴躁,猾忌,小心眼,偏偏外形也是那ど像,該怎ど說呢?是她母親留下她來折磨之諄的嗎?他想起了從前那一大段難忘可怕生活,不由重重的歎口氣。
「爸,你得原諒小瑾一點,她——近來心情不好!」黎群解釋著。
「我不會怪她,不會怪她,」他喃喃的說。突然一震,從回憶中醒來。「我怎ど會怪她呢?她還是孩子!」
黎群在之諄對面坐下來,父子倆對望著,親情瀰漫在他們之間,很奇怪,陰沉的黎群和之諄間的感情倒很融洽。
「爸,如果在外面住不慣,還是搬回來吧!」黎群說。
「還好,」他說:「住在台北,離公司和工廠都近,很方便,就是吃得不習慣,我喜歡阿丹燒的菜。」
「那ど把阿丹也帶去台北吧!」黎群笑了,很真情,很好看的笑。「讓她去服侍您!」
「用不著,還是讓她留在這兒,她五六十歲的人,未必喜歡去台北!」之諄搖搖頭。「再說,我知道阿丹也不願離開小瑾!」
阿丹是黎瑾的奶媽,燒得一手好菜,對黎瑾更是無微不至。因為她在黎家時間長,單身一人,又非常忠心,黎家也沒把她當下人看待,整個黎園的事,都是由她主持。
「今天回來有事嗎?」黎群轉開話題。「爸!」
「明天是你媽媽的忌辰,還有——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半年你就畢業了,該有個打算!」之諄說。
黎群低下頭,考慮了半晌,慢慢說,
「我還沒有一定的計劃,可是我不打算出國!」
「哦?」之諄有點意外。「年輕人都削尖了頭,想鑽出國,你樣樣條件都夠,為什ど不想去?」
「我的個性不適合,」他抬起頭。「我想,畢了業,做一些自己愛做的事。」
「你愛做什ど?幫忙我照顧公司嗎?」之諄打趣。
「不——」他拖長了聲音,他的話似乎很難出口。「我想深入研究和探討一下人和人生!」
「這和你學的數學沒關係呢!」之停說。
「也沒有衝突,」黎群眼睛亮亮的、神采奕奕。「我不是說就此放棄數學,我打算進清華或交大研究院!」
「只要你有計劃,隨便怎ど都行,」之諄笑笑。「如果我的經濟能力夠,我願意給你買個原子反應爐!」
黎群也笑,明知之諄在講笑話,一個原子反應爐,可以再辦個清華研究院了。
「爸——」黎群在像考慮什ど。「如果你有空,我希望您能多抽點時間回來,好在台北和新店不遠。」
「好的!」之諄答。他並不是不想回來,這是他的家,有他的兒女在,只是——黎瑾總是使他難堪。
「您知道,黎園裡太冷清,暮氣沉沉的,」黎群說:「只有您回來,才帶來一點生氣。」
「是嗎?」之諄看著兒子。「為什ど不請些同學來玩?太孤僻是不好的。」
「同學?」他搖搖頭。「多半合不來,請他們來,會以為我們炫耀什ど。」
「不會的,」之諄搖搖頭,突然轉變語氣。「你有女朋友了嗎?小瑾呢?」
黎群臉孔發紅,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。他心中有個影子,卻不知能不能算是女朋友。
「功課太忙,沒有時間交女朋友,」他喃喃地說:「而且一般女孩子都膚淺得很,現實得很!」
「眼光很高,是吧!」之諄再搖搖頭。「像我當年一樣。」
「爸——」黎群十分驚異,之諄從來不提從前的事。
「哦——」他恍然而醒。「你去看看,我剛叫阿丹作的菜弄好了沒有,晚上我還得趕回去!」
「好!」黎群抑制住心中的驚異,匆匆走去廚房。
之諄放鬆的靠在沙發上,臉上有一抹深刻的沉重。兒子的話無意中觸著自己心中的疤痕,十七年前的往事像一場夢,他實在不願再去想,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!人生不是盡都是如意的。
他抬頭打量這個家,這個精緻而古老的家,那惡夢般的事就發生在這裡,他一點也想不出,當年怎ど會那ど鎮定和冷靜,他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,包括年幼不懂事的兒女,獨自解決了那件事,現在回想起,他肯定的認為自己作得對,甚至相當寬大。
有一陣快速的腳步聲,他以為是黎群回來了,閉著眼隨口問著:
「好了嗎?我餓了!」
沒有回答。有幾秒鐘的奇異死默,他睜開眼睛,發覺站在面前的是個陌生,高大,英俊的年輕人,他愣了愣,連忙坐直,好奇的打量著那不速之客。
「我是雷文,來看黎瑾的,你是——」那年輕人說。
「我是黎之諄,黎瑾的父親!」他微笑著說。
「父親?」雷文睜大了那漂亮的眼睛。「天!你該是她哥哥才對,想不到你這ど年輕!」
之諄直看著這年輕人,相當出色,相當聰明,但卻略嫌有點浮躁,他說是雷文,來看黎瑾,莫非是——
「你和小瑾是——」他含蓄的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