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停下來,四周圍那麼安靜,安靜得一絲聲音都沒有,財嬸選的唱片什麼時候播完了沒有人知道,他的話已全部吸引了她。這個戀愛故事並不美,也不曲折,更沒有纏綿的場面,然而,一縷淡淡的傷感,一絲淺淺的無奈,完全抓緊了亦築的心,她開始為三個主角擔心起來。誰對?誰錯?誰變心?誰負情?似乎很難下斷言,愛情,是那麼微妙
的東西,誰曾真正瞭解過?
「我試圖向榕接近,她總是像一隻受驚嚇的小鼠般逃走了,她越是逃避,我心中的情越熱切,或者——男人都是那麼賤吧!越得不到就越想要,我每天緊緊的注視著她的
一切,她的一舉一動,一顰一笑,我在等待機會,我知道她也愛我。卻又顧忌著佩青。那時,狂熱的情,使我完全沒想到太太、兒子,我只是擠命在追求,追求那我從未得到過的愛——」沉默良久,他才接著說:「一天早晨,我突然看不見她的影子,一封辭職信安安靜靜躺在我桌上,當時,我只覺得彷彿受到重重一擊,整個人都昏了,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不辭而別,我愛她,卻從來沒侵犯過她,甚至我不曾對她表示過,她為什麼要走?為什麼?我整個心像發狂一樣。外表還不敢露出什麼,簡直痛苦得情願去死,我曾去她家找她,她已離家,家人對她行蹤守口如瓶,我每天在街上逛,希望能奇跡般的碰到她,我自己都想像不出,她會對我這麼重要,不見她,整日失魂落魄般,其實,或這就是初戀,只是我不懂——就在這個時候,佩青又懷孕了,就是小瑾!」
他不再說下去,逕自走去斟來滿滿一杯酒。更多的酒精,使他臉更紅了,眼中又燃起一團火,顫動得令人心碎。
「後來呢?」亦築著急的追問,「後來呢?」
「還會有後來嗎?」他自嘲的笑,「人都走了,還有什麼後來?台灣地方那麼大,人口那麼多,要想找一個存心逃避的女孩,無異是大海撈針,而且,我也不敢找,生了小瑾的佩青身體十分壞,我不敢刺激她,可是,不知道佩青哪裡聽來的風聲——或者是榕的不辭而別引起她的疑心,她多方探查,又整天逼我講實話,我被她逐得失去理智,竟對她承認愛著榕,她聽後一言不發,臉色變得比紙還白,我當時怕極了,以為她會做出什麼傻事,誰知,第二天她竟向我提出離婚——唉!結婚後我從沒過一天好日子,離婚,我正求之不得,立刻沒加深思的就答應了,卻不知這是她試探我的,有這麼一個心機深的太太,我還有什麼辦法?就在我答應離婚的當天晚上,佩青就自殺了,死在黎園,也葬在黎園!」
亦築眼中閃動著疑惑,或者,她認為佩青是個傻女人,她不知怎樣面對丈夫,為自己建造幸福的婚姻,但是,她不敢說,因為,她不知把自己換成佩青時,是否也會這麼做。
「後來——找到榕了嗎?」她問。
之諄搖搖頭,看著她,忽然笑了。
「你一定會奇怪,我不曾找過榕,並不是因為對佩育的愧疚——事實上,我沒有對不起她,是她一手造成一切。而是——我忽然感覺到懷疑,我和榕是否真有愛情?或者只是我的幻想?榕的出走,是為了逃避破壞我的家庭?我從來未曾對她表示過,她也沒有,我沒有理由肯定她對我有愛情,當時,我竟怕再見到她了,她離開,我至少還可保持一份幻想,是嗎?」他說。
「你靠幻想活到現在?」她皺起眉頭。
「沒有幻想,我會更孤寂!」他喝一口酒,「小群個性特別,小瑾仇視我,她總認為是我害死佩青,兒女都不願接近我,我只能讓繁忙和應酬來充實我!」
「別忘了你還有許多女朋友!」她開玩笑的。
「別再提女朋友,使我慚愧!」他搖搖頭。
「這就是你的夢和全部故事了?」她打趣的,「有一件事,如果榕再出現在你的面前,你會怎樣?」
「我不會怎樣!或者她根本沒愛過我呢?」他說。
「我說如果她愛你呢?」她固執地說。
「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?」他擁往她,「現實比幻想更美,更實在!」
「你的愛情並不專一呢!」她笑著跳起來,看看表,驚叫:「天,聽故事聽到十點多,我要立刻國家,明天還有課,真糊塗!」
「你還沒吃晚飯呢,記得嗎?」他好笑地說。
「別吃了,媽媽一定以為我變得不知道時間,你——現在走,好嗎?」她懇切的望著他。
「走吧!我讓財嬸淮備些東西在路上吃!」他體貼的。
十分鐘之後,他們離開了林維德的別墅。亦築拿著一塊三明治,胡亂的往口裡塞,身邊的小食物籃裡還有雞腿、沙拉、水果和一小瓶酒。
天很黑,沒有星,沒有月,公路兩邊的樹掩去了路邊人家的燈光,這麼晚了,為什麼還不開路燈?或是壞了?汽車前面的燈,只能照到幾丈距離,之諄的車子又開得那麼快,亦築開始擔心起來。
「看不清前面的路,怎麼辦?別開那麼快了!」她說。
「怕什麼?看天空吧!沒有樹葉遮蓋的天空,對正的地方必是公路!」他豪氣萬丈地說。
她不說話了,這就是所謂的男人吧!
亦築抱著—疊書,輕快的向校園中邁去,想著兩天來和之諄共處的甜美時光,她心情特別開朗,神情特別煥發,滿臉洋溢著青春、動人的光彩。
校門口,雷文倚牆而立,像有所等待。
「嗨!雷文!」亦築高聲打招呼,「等人嗎?」
「等黎瑾!」他愉快的笑,坦白地說。
「很好,該請吃糖了吧!」她打趣。
「你不也是嗎?」他不示弱的,「昨天黎群陪你做完禮拜之後,去哪裡玩?」
「胡扯,」她臉紅紅的,卻沉下來。「我不需要人陪我做禮拜,更沒跟他去玩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