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層可怕的,像醉酒般的紅暈,眼中燃燒著一團火焰,他呼吸漸漸急促,額頭露出青筋,那凌厲的眼光可以殺人,他攥緊了拳頭,那樣子似乎想打架——
之諄吃了一驚,他不明白這是怎?回事,黎群那樣盯著亦築,他——
「小群,你怎?了?怎?不說話?」之諄問。
黎群依然不理,他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,他胸腔燃燒著可怕的妒火,天下女孩那?多,之諄可以要任何一個,但不是亦築,絕不能是亦築,亦築應該是他的,他愛得那?深,那?久,之諄不能搶去,不能!他朝前走一步,亦築下意識的退一步,他再走一步——
「小群,」之諄看出有什?不妥,嚴厲的站在他面前,阻止他再往前走,「你做什??」
他一震,清醒了一些,面前對著他的是一張感情豐富,充滿中年人吸引力的漂亮面孔,這是他一生風流的父親,他吸一口氣,冷得像崖下的嚴冰。
「你做了什??」他盯著之諄。
「我?」之諄皺皺眉,「你怎?了?不舒服嗎?」
「我很好,」他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,「告訴我,你做了些什??」他搖搖欲墜的。
「小群,」之諄伸手去扶他,被他一掌揮開,「我不懂,你到底怎?了?為什??」
「我明白小瑾為什?要立刻結婚了,」黎群冷笑起來,他的笑容裡,有種哭的感覺,「就是她!」他指著亦築。
「她?」之諄嚇了一跳,下意識的退後一步,兒子臉上那種哀傷,絕望的樣子打倒了他,再看亦築那木然,蒼白的臉,他突然明白了一些事,「你是說亦築——」
「你該明白,你早該明白的,」黎群喃喃地說,「你所做的事,永遠得不到原諒!」
「小群——」之諄叫。
「我瞭解你,你身邊永遠需要不同的、新鮮的女人,」黎群突然大聲起來,「你對女人永遠沒有真情,對媽媽如此,對所有女人如此,我不相信你對她會真心,」他激動的指著亦築,亦築像觸電似的又退後一步,「你有錢,你可以花錢去找最漂亮的,最合你心意的女人,但是,你為什?要傷害她?為什?要傷害她?」
「小群——」之諄的臉色難看極了,他不知道要怎?對兒子解釋,他從來沒想到過黎群會愛亦築,而且愛得這?深,這件事錯了,從開始就錯了。
「為你傷心的女人夠多了,但我不關心,只要不是她!」黎群一把抓住亦築的手,把她拖到之諄面前,「不是她,你知道嗎?」
亦築閉上眼睛,她沒有勇氣再看眼前兩張複雜,尖銳,矛盾又激動的臉,事實上,她也再看不清,不聽指揮的淚水盛滿了眼眶。黎群的指責是不公平的,她瞭解之諄,更瞭解之諄的感情,他不是玩弄她,絕不是,然而,她還能說什??黎群,這冷漠、驕傲的男孩子,他從沒正式表示過什?,但他所付給她的竟是那?多,那?多,多得使她承受不起,他的話那?激動也那?真摯,她做夢也想不到這沉默、孤僻的男孩,竟有那?豐富,那?強烈的感情,她感激。然而,她不能接受,愛一個人不是那?簡單,不是單憑感激,那是在長久的互相吸引,互相瞭解之後。但她現在處於父子倆的夾縫中,她該怎?辦?
「小群,聽我說——」之諄的聲音疲乏而軟弱。
「我不再聽你說,」黎群打斷他,「記得幾年前嗎?那個叫什?妮的交際花,大著肚子來哀求你,你記得你是怎?打發她嗎?一張二十萬的支票,錢,你想想,你也能用錢打發亦築?她不是那種女孩!」
之諄沉默的歎一口氣。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。他不能也無法再解釋什?,兒子的誤解是建築在許多年來的事實上,不能怪他,只能逕自己。然而,自己真是兒子所說的那樣?他對亦築的真心,要怎樣才能使黎群相信?不,絕不能這樣,令黎群相信,只有更傷害他,他愛亦築,老於世故的之諄怎能看不出,那?,現在該怎?辦?他偷偷看—眼亦築,她的淚水令他心臟都縮緊了,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?
黎群放開亦築,他堅定的,不可動搖的一步步走到之諄面前,用一種不可改變的聲音說:
「她和我,你選擇吧!」
之諄全身抖了一下,黎群和亦築,怎樣有選擇?他怎能辨出誰輕誰重?一個是兒子,一個是心靈相通的人,他選誰?他又放棄誰?這是他生乎最大的難題了,看著那年輕臉上的無比堅決,他知道沒有挽回的餘地。
「沒有——第二條路嗎?」他問。聲音軟弱得令亦築不敢相信,她悄悄的睜開眼睛,似乎一剎那間,他蒼老了許多,平日見不到的皺紋,在燈光下都明顯的露出來。
她對他的愛完全化為同情,她瞭解他的處境,要他決定會比要他死更困難,她愛過,也被愛過,還有什?不滿足的呢?只要她出一點點力,就能為她所愛的人解決一切,為什?不呢?她記起了聖經哥林多前書十三章所說的「愛是恆久忍耐的,又有恩慈——」她決定了,她堅強的揚起頭,用一種她自己都無法相信的平靜聲音,說:
「你們的事再別扯到我身上,我已經明白了,太瞭解了,我想說的,只有一句,再見!」
說完,轉身大踏步的走出去,晃眼中,她看見父子倆臉上的驚異和不信,還有一些特別的神情,她不能再管那?多,她必須在淚水還沒流出來之前,盡快離開這裡。
她走出屋子,走出花園,走出小巷,在大街上攔了一部出租車——坐出租車是種奢侈的事,但是,一生中不會有幾次這樣的情形,就奢侈一次吧!
汽車漸漸駛近家門,她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,車停了,她付了錢,匆匆跳下去,汽車消失在黑暗的馬路上,她才鬆一口氣,靠在門上哭了,靜靜的,無聲的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