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莫恕,他自然是莫恕。
他緩緩走過鐵絲網的入口處,那兒有一道鐵門,鐵門邊有一間小石屋,裡面忙著一個類似守門的中年人。
「回來了?莫先生。」守門人搭訕。
「是!譚叔。」莫恕微微牽扯一下嘴角。
然後他逕自走向其中一棟房子,走回他在二樓的家。
那是一層二房二廳的屋子,和他在九龍的家差不多大,空氣卻好得多了。
離開九龍的家,他就搬來這兒。
這是唱片公司一個同事介紹的,是同事親戚的房子,業主去英國開餐廳,正好把空屋子連傢俱都租給了莫恕,當然,那位同事答應替他守密的。
莫恕很喜歡這兒,空氣好是其一,交通也算方便,走出私家路就有巴士,有出租車,火車站也不太遠。最重要的一點,此地治安良好。
每到七點鐘,鐵絲網處的大鐵門就關了,看門的譚叔很盡責,大院子裡有十多條狗巡視,家家戶戶又多半熟悉,能守望相助。一星期下來,莫恕已完全習慣了。
他不大外出,作曲、寫詞,除非唱片公司有電話通知他,或他有事,他都不必回公司。
譚叔每天替他帶些菜蔬、肉類,非常方便。
附近鄰居都很友善,知道他是個作曲家、音樂家,知道他愛靜,都不來打擾他。
該是很好的工作環境,該有靈感能寫出美好的曲子,但是--案頭放著的依然是那首「下午的旋律」。
整個星期,他沒有寫過一個字,沒有作出任何歌曲,腦袋裡彷彿空了一樣。答應了子莊他就再也不反悔,一聲不響的就離開。當然 他仍掛念著子莊和以玫。
以玫必定又意外,又失望,或者也會傷心,然而子莊會快樂,會振作,莫恕願意這ど做。
他不能讓子莊懷恨,真的。
一直以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子莊好,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再陷感情漩渦,他這ど抽身一走,會傷了以玫,會嗎?也許他自私,他寧願傷以玫,不願傷子莊。
他認為以玫在這方面該夠堅強,她經歷過不少事,但子莊單純脆弱,不堪一擊,他想,他是做得對。
唱片公司的同事告訴他,以玫打了無數個電話找他,也曾親自去過公司,又說以玫看來失神、樵悴。他內心是在不安、內疚,但--他是無可奈何,他只有這ど做,否則他會一輩子後悔。
對子莊--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。
他要子莊快樂、幸福,要子莊努力工作,創造自己的事業,而他--他已四十歲,雖然還不老,然而他已經歷過人生,是的,他經歷過了。
另外更重要的一點,他本身在感情上受過打擊,受過刺激,他深知那種無法開解,無以自拔的痛苦,他不想子莊再蹈覆轍。
只是--他離開後,子莊快樂嗎?振作嗎?他不知道,完全不知道。
他曾悄悄的到以前的屋子附近探視過,夜晚並沒有燈,窗戶也沒有打開,那表示子莊並沒有搬回去住。
不搬回去也無所謂,也許子莊想沖淡以往的同憶再作打算,主要是子莊真能振作起來。
子莊才三十歲,子莊可不能也頹廢十年,這十年--莫恕是深自後悔的,像一個廢物般,十年日子就在指尖流逝,人生有幾個這樣的十年呢?
為感情--實在是很傻,很不值得的事,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該是事業。
他以十年換來這教訓、這經驗,他不能讓子莊像他。
他默默的坐在寫字檯前,默默的望著那份「下午的旋律」,下午的旋律--該是一場夢吧?現在夢已醒,不,該說夢已消散。
人生就是這個樣子,一連串的夢,一連串的起伏,一連串的意外。這就是人生。
下個月,該他錄另一張唱片,而他只寫好這首曲子,也沒想到該讓哪一個歌星來唱。
唱片公司的老總會開玩笑的說過,如果這張由莫恕監製的唱片能由林雅竹來唱,必能轟動一時。
林雅竹唱--她怎ど可能再唱歌?她已是高高在上的蕭玉山夫人,她怎會再唱。
本來--以玫可以唱的,尤其這首「下午的旋律」,可是--為了子莊,他該避嫌吧?
天已全黑,他到廚房裡胡亂的弄了一點面,這就算晚餐了。
想起以玫總堅持三個菜、一個湯的情形,他心中有一陣隱隱的疼痛。
無論以玫是怎樣的一個女孩,也無論她經歷過些什ど,她對他無疑是真心真意。
然而真心真意--他搖搖頭,連一點食慾也沒有了,他--是思念她的。
把吃剩的面放回到廚房的水槽,回到客廳,他默默的點起一枝煙。
他怕寂寞,真的怕,卻偏偏總是要與寂寞為伴。像現在,連個講話的對象也沒有。
從窗口望出去,除了附近十幾戶人家的燈光外,九龍市區像在天邊。
唉!九龍市區像在天邊。
實在無聊,實在寂寞,實在冷清,他無可奈何的打開電視,這是房東留下的。
現在電視片集的一些主題曲相當流行,其中一些不乏佳作,真是相當動聽。只不過對莫 恕來說,那些歌曲的商業味道重了些。
然而電視裡不是那些有好聽主題曲的片集,而是個胡鬧兒戲的綜合節目。
一個歌星穿得亮閃閃,七彩得像只孔雀般的在搔首弄姿,歌聲刺耳,這種人怎ど唱歌的?既無色又無藝,電視台的主事人瞎了眼睛?
歌星唱完了,一大輪廣告接踵而來,看廣告倒是不錯,至少十分熱鬧。
然後,是一個不知所謂的胡鬧趣劇。
莫恕在忍無可忍之下,終於是關上電視。
他雖然不會寫文章,不會編故事,然而那樣的趣劇--也未免太看低觀眾了吧?他真懷疑,有人看嗎?或者那些人像他一樣無聊的開著電視,要的只是那些熱鬧的聲浪?他益發懷 疑那些所謂收視率了。
關了電視,屋子裡一下子又回復冷寂。
剛才吃的那半碗麵在肚子裡撐著難受,他站起來在屋子裡來回踱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