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之心神俱震,刻骨銘心?她和亦凡是嗎?從她和亦凡相識、相交到分離,其中的一切都似真似幻,似有情若無情,直到分手前他在她額頭印上一吻——一剎那間,她心中絞扭著,竟是疼痛得難以忍受,這疼痛——可是別人說的「刻骨銘心」?是嗎?是嗎?
「世界上——哪兒真有刻骨銘心的感情?」她勉強使自己平靜,穩定。「又不是寫小說!」
「人生中若沒有,小說又怎能描寫得出?」志文說。
「就算有——我也不曾遇到!」她透一口氣。
誰能怪她?她該保護自己!
他們之間有一段的沉默。雅之望著窗外的雲,望著雲下面無邊際的海,心中依然隱隱作痛,是刻骨銘心吧?只有這刻骨銘心才能令她痛得這麼無止無休。
「雅之,」志文突然握住她的手。「我希望和你是很好的朋友,很好,很好的,因為——我喜歡你!」
她大吃一驚,掙了半天也掙不出他的掌握,心裡又急又亂,這算什麼?喜歡也不能是單方面的,她對他只有好印象,還談不上喜歡,他怎能——抓住她不放?感情的事豈可勉強?他抓住她一輩子又如何?只不過一隻手而已,只不過一隻手!
她已有刻骨銘心的疼痛,已經有了!
「我們——原本是朋友,」她脹紅了臉。「別這樣,我不喜歡這樣——拉拉址址!」
他不放手,一點也不為她的話所動。她抬起頭,看見他眼中的倔強、固執和驕傲,她恐懼的歎息,完了,她已惹上了麻煩!
「我想——我們應該有更多一些的瞭解!」她說。他已握痛了她的手。
「我們將有三個月的時間相處,」他正色說:「我們會瞭解,非常透徹的瞭解!」
「但是——」她望著被緊握不放的手,好難堪。
「我不會勉強,不會強奪,」他輕輕的放開她。「除開我的家族不談,我本身有足夠優秀的條件,我有把握贏得你的喜歡!」
他是驕傲的,非常驕傲,這麼驕傲的人可經得起失敗的打擊?他說的那麼有把握,連雅之也懷疑自己了,她真會喜歡他?
「說實話,」她舔舔唇。「我怕你那樣的家庭,我只是一個十分平凡的女孩,不會適合你!」
「適不適合我會感覺到,」他全不在意。「至於我的家庭——它只是我的家庭,不是我,有什麼可怕?」
「你是那家庭中重要的一員!」她說。
他皺皺眉,考慮半晌。
「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念醫科?」他說得很突然。「我父親,祖父,祖母全希望我念商科,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肯?我們那種家庭不該有人習醫,會做生意,懂商業管理更重要,可是我寧願放棄父親替我申請的『哈佛』大學商業管理系而到台灣念醫科,你可知道為什麼?」
雅之不知道,怎麼知道呢?她才第四次見到他。惟一知道的是哈佛商業管理系是美國—流的,若非名門望族,若非大富大貴人家的子弟,極難得到一個學位,他竟放棄了?她不懂,真的!
「我不知道!」她輕輕的說。
「那是我惟一可以遠離我家族事業的藉口,」他嚴肅又認真的。「我寧願做一個小鎮的醫生,我不願做菲華王子,不願做部只知道財產數字的機器,我嚮往普通的、寧靜的生活,我怕繁華!」
雅之目不轉睛的望著他,她沒有聽錯他的話,是吧!他寧願是個小鎮醫生,不願是部只知道財產數字的機器,他嚮往普通、寧靜的生活,他怕繁華,他不以為也不願自己是菲華王子,他只希望是個普通的男孩?雅之沒有聽錯,是的!她沒有聽錯!
「我很意外,也很感動,」她真心的。也許有人會覺得他太矯情,因為他已掌握了別人羨慕的一切,所以他才說不稀罕。但是,從他的神色,從他的語氣,從他眼中的光芒可以看得出他是真誠的,絕沒有一絲虛偽,那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矛盾和痛苦深深的感動了雅之。「你本身的確具備了足夠的優秀條件,與你的家庭無關!」
他眼中光芒一閃,突然在她臉頰上印上輕輕一吻。「謝謝你這麼說,你給了我最大的信心和勇氣!」他說。
雅之一怔,難道是——她鼓勵了他?
「我相信任何人都會這麼說,」雅之脹紅了臉。這是實在的情形!
「我只在意你的話!」他專注的。
雅之不安的考慮一陣,終於說,「我怕——令你失望!」
「不會,」他傲然的笑一笑。「我信心十足,我不怕任何強硬的對手,我永不放棄希望!」
雅之暗暗搖搖頭,不再言語。她的感動並不代表喜歡,也不代表感情,他再好——也是他的事,她感覺不出與她有什麼關係,然而這話——又怎麼告訴他?
或者——遲些吧?他們不是有三個月時間相處嗎?三個月——會不會令她對他發生感情?
志文凝視著秀氣逼人的雅之,胸有成竹的笑容又湧了上來,他——真有信心?真有把握?
當佳兒找到紙條上的那個地址時已是黃昏,她揮一揮汗,大步鑽進那黑黑的樓梯。
在三樓,她看見那個招牌,是一個相當出名的彩色底片沖印公司的工場,於是她想也不想的按下門鈴,既然來了,說什麼也得看一看。等了半天,才聽到有拖鞋聲傳來,一個男人不耐煩的在說:「星期天放假,這兒鬼影子也不多一個,找什麼人呢?」一邊隨手開了大門。
佳兒的視線停在那男人臉上,是個蓬頭垢面,鬍子長了一寸長也不修理的大漢,她正想開口,忽然看見大漢的驚訝、意外並下意識的退後半步,她呆怔一下,訊速抓住了大漢的衣服。
「亦凡,我終於找到你了!」佳兒怪叫。
大漢全身巨震——他必然是亦凡了,他凝視佳兒半晌,他知道否認不了,站在面前這光芒四射的女孩子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,他們之間太熟悉了,他只是點點頭,說:「進來吧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