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她說——天!我來遲了,」志文思索著。「還說——很莫名其妙的,她竟認得我,她問我是不是要結婚!」
「她沒說是誰的地址?」雅之又急又緊張,卻又不便表現得太明顯。「為什麼要給我呢?」
「她說——交給雅之,或許用得著!」志文想一想,說。
「或者用得著?」雅之整個人都癡了、傻了,或許用得著,那麼——會是亦凡的地址?會嗎?會嗎?就像已經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子又握在手裡,就像絕望中突生的一線希望——雅之轉身大步奔回屋子,她要立刻看清楚那地址,她不能再等,不願再等,她已經完全忘了仍然在那兒的志文——
然而地址始終只是個地址,林佳兒送來的地址,也許真是亦凡的地址,卻又能改變什麼?更不能代表什麼。一個地址,難道雅之可以貿然寫信去?當然不能!一個地址又怎能使她忘記他們中間曾經發生的事?對那玻璃瓶中的東西又怎能釋然?
她把地址小心的收藏在枕頭套的夾層中,每天睡覺她都倚著「它」,靠著「它」,奇怪的是,她的心居然踏實了,她自己也不能明白,地址總不能帶給她什麼奇跡吧?
午後,馬尼拉最炎熱的一段時間,天空落了一場暴雨,就在雨勢漸小的時候,雅之悄悄的拿了把傘溜出家門,既不驚動午睡的父親,也沒告訴女傭娜蒂。該拜望的親戚朋友、長輩全拜望過了,她知道,莊志文隨時隨地都會出現在她面前,她是心怯的想避開他!
志文有著太多的好條件,而且她怕他那種自信的模樣,那份胸有成竹的表情,似乎十拿九穩的雅之已屬於他。他無疑是任何女孩子的理想對象,無可挑剔的。然而,到目前為止,雅之心中並不曾發生任何感情波動,她不能盲目的只接受他的好條件,是不是?一個終身伴侶,一個同走人生道路的人,並不是只有好條件就行了的!
雅之避開了,因為她是個忠於自己、忠於感情的女孩子,她必須給自己一段更長久些的冷靜時間,對她來說,付出的感情就是全部,她無法分割自己的感情!
沿著雷米迪奧街RemidioSt。轉進馬比尼Mabini,這是比較熱鬧的觀光區,商業區,雖然她對櫥窗中的各種衣飾、草袋之類的土產不感興趣,卻也駐足看了看,或許她能挑選一兩樣特殊的,在暑假過後回台北送女同學,她知道台北的女同學對此地草袋的狂熱,也曾萬分驚異過台北超出此地五倍的價錢!
然後,在那家十分出名的百貨公司Tesoro』s門邊,她的視線被吸引住了,是它!那相同於亦凡和她台北宿舍窗前的一盞貝殼風鈴燈,真是一模一樣的一盞,剎那間,萬般情緒兜上心頭,她再也無法負荷的喘息起來,心中的陣陣疼痛使她不能再前進,她只能呆子般的站在那兒,直到引來詫異的售貨員。
「小姐,你不舒服?你想買燈?」那菲律賓女孩問。
「我——哎,是,我想買燈!」雅之臉色蒼白,失神的隨著售貨員走進公司。
她知道此地的燈價可能高於「人民市場」那兒一倍以上,她很想告訴那售貨員自己不是遊客,可是她說不出話.心中那種疼痛浪潮般的散開了,她覺得全身乏力,她覺得了無生趣,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手腳都變得冰冷。這是什麼?刻骨銘心的感受?人真是可憐,想不到會受感情的奴役,可是——她不後悔,一點也不!一生中能這麼愛一次,就算沒有結果,也算不虛此生了!
她茫然的付了錢,提著那燈盒子慢慢往外走,那售貨員甚是好心,她追著出來!
「小姐,我看你真是病了,你臉色蒼白,你的手好冷,」她善意的說:「我勸你趕快回你的酒店吧!」
「我不是遊客,」她終於勉強用菲律賓話說:「謝謝你的關心,我會回家!」 沒有再看女孩子驚訝的臉,她已走出百貨公司。
暴雨一去,陽光立刻又來了,地上的雨水在蒸發,熱得更令人難受。雅之仍舊往前走,她沒有回家的打算,她知道自己身體沒有毛病,她需要的也不是休息。前面是「希爾頓」酒店,再前面是出名的馬尼拉公園,她已聽見公園裡日夜不停的音樂聲。她轉彎走上「海傍大道」,那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街。
越過寬闊的馬路,她站定在已是海岸邊的棕櫚樹下。馬尼拉灣平靜、美麗如昔,只有遠處幾點帆影,震撼她的卻是天空中雨後的虹,雨虹,她或能許個願?她希望——她希望什麼呢?雨虹漸漸淡了、消失了,她發覺,她心中已無任何盼望!
站立一陣,地上的水份已曬乾了,她已熱得微微發昏,這不是馬尼拉最熱的季節——該是三、四月,已熱得令人受不了,她突然懷念起冬天來。冬天的寒冷,冬天的潮濕,冬天她那在所有人眼中特殊的長棉裙,冬天的歡笑快樂與——與什麼?那一段永難忘懷的插曲?哦!亦凡,他知道嗎?他已佔據了她整個心靈,整個思想,每一個意念都想到他,每一個影像都是他,她再也無法自拔!
淚水莫名其妙的往上湧,她的眼眶濕了,她的視線模糊了,影像不再完整,亦凡化做千萬個在她眼前閃動,他在笑,他在發愁,他在沉思,他在——默默無言,亦凡,事情為什麼一定要發展成這樣呢?
過了好久,好久,也許是海風,也許是陽光,她的淚水干了,人也站直了,她想到回家,父親午睡醒來不見她,會懷疑她的不告而別嗎?
轉過身,她看見一個人。是志文,此時此地只有他,不會有第二個人,志文!他的神情很特別,是瞭解,是同情,是憐,是愛。雅之甩甩頭,無論是什麼,她不接受,她只想清靜,絕對的清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