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裡不好受,士恆這麼說——他認為我不對?他分明是這麼想的!
「你說過——有些事,好像感謝這些應該放在心中比較好!」我說。
「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?」他淡淡笑起來,很誇張的,「放在心中的——不只是感謝,你明白嗎?」
我心中顫抖,什麼意思?除了感謝還該有甚麼?不——我不願朝這方面想。
士恆不會——天!事情不該這樣,我只是他的家庭教師,只是家庭教師。
「我想——時間到了,我必須去見陳夫人,」我慌亂不安的站起來,「我應該對她說清楚!」
「不必,你要辭職告訴我就行了!」他放在輪椅上的手在顫抖,我辭職他也激動?「當初是我選擇了你的!」
「好!」我垂下頭,不敢看他的臉孔,「從下次開始我不再來了,你請另外的老師吧!」
他沒有說好或不好,只重重的哼一聲。
「這是你這個月的薪水!」他把一個信封放在我面前。
他——他是算準了我會這麼做的?
我收拾了狼狽的心情,拿起我的書,拿起我該得的薪水,說一聲再見,大步走了出去。
一直走到書房邊也聽不見士恆的聲音,他至少也該回我一聲再見的——我忍不住轉回頭,我看見他還是剛才那姿式,一點也沒改變的坐在那兒,呆呆的盯著我那空著的座位。
他的顫抖已停,全身卻僵硬如化石,那緊閉著的嘴角洩出一絲無可奈何和倔強,他——他——始終不再看我一眼,始終不跟我說再見!
我走了出去,心湖中卻掀起了陣陣波紋,我是不忍,我也心軟——
我終於走出陳家大門。
我終於又站在那條與眾不同的長街上。
長街仍然寂靜,沒有車輛,很少行人,兩旁全是重門深鎖的深宅大院,兩旁全是高大古老的樹木,它實在不像台北市任何街道,雖然這街道有名字,但我叫它長街。
一開始我就叫它長街。
我獨自走在長街的中央,頭頂上只有從樹枝,葉縫中露下來的陽光影兒,很是冷清。
長街的盡頭是繁華、熱鬧的大馬路,行人,車輛不絕,為什麼只是一線之隔的長街永遠冷寂?
我搖搖頭,或者這長街並不是一條真實的馬路,長街兩邊住的人家也許是虛幻,而我這兩個月來——是發了一場似真似幻的夢吧?
長街盡頭之處站著一個男孩子,長頭髮,很漂亮、性格的臉,一身十分新潮的裝束。
陳士怡。
看見他,長街變得真實,這兩個月來我並非發夢,而是真真正正經歷了一些事。
「嗨,士怡!」我努力使自己更自然。
在士怡面前我能做得很好,笑得很自然,因為他並不能令我心靈緊張,也沒帶給我壓逼感。
「今天結束得很早!」他笑,有些生硬。
「是的!」我點點頭,「今天太陽好,我想早點出來曬曬太陽!」
我自己也覺得意外說了這麼一句話,這話是士恆說的。
「那麼我就陪你走走,曬曬太陽!」他說。
他當然不只是陪我曬太陽,他有話要對我說,我知道。今天是最後一天,該說清楚。
我們走出長街,走上大馬路,我忍不住回頭望望,這是一條奇異又特殊的街道,我喜歡它。
長街。
「我們那條街實在不像台北,」士怡忽然說,他也知道我心中在想什麼?「好像被台北分割出來,被遺忘了似的!」
我皺皺眉,這些形容詞豈非很像士恆?
土恆因為殘廢而被外面世界所遺忘,所分割出來,士恆就像那條長街?
「但是它特別,我很喜歡!」我說。突然間我有點迷惑,我是在說那條長街?或是士恆?我喜歡——士恆?「它有台北市所缺少的特殊氣質和風格!」
士怡望著我,笑了。
「我以為你在說一個人,不是說街!」他說,「街也有氣質和風格?」
我的臉上一陣熱辣辣的發紅,他——看穿了我的心?
「誰說街道不能有風格,氣質?」我不肯示弱,「你又怎麼知道街道一定沒有生命?」
「哇!生命也出來了?」他笑。話題一轉,他說,「是不是士恆對你發脾氣了?」
「士恆?沒有,」我否認。我何必承認呢?「他怎麼會胡亂對我發脾氣?他是沉默的人!」
「沉默的人就不發脾發?」他搖頭,「那天你走了以後,他——好像想殺掉我,就是下雨的那天!」
「你們兄弟之間有仇?他為甚麼要殺你?」我不信。
「你!」他肯定的說。
又來了,兄弟倆同樣的口吻,同樣的話,怎麼全是因為我呢?我是罪魁禍首?
「開玩笑,」我沉下臉,「你們兄弟的事情請別扯到我頭上,我只不過是你們——家庭教師,而且從現在開始,我已經辭職了,你們的不和——也絕非從我開始,對嗎?」
士怡震驚的望著我,奸半天才回過神來。
「你辭職了?」他問。
「是的!從今天起!」我認真的,「所以你們不必再把我扯進去當做藉口!」
「不,你不能辭職,」士怡一把抓住我。「你不能走,韋欣,你做錯了!」
「對與錯我自己能分辨出來,」我摔開他的手,「事實上我是想賺一筆額外的旅費,但卻不能忍受你家的氣氛,就是這樣!」
「你錯了,完全錯了,」他很苦惱,也很矛盾的樣子,「我們並非要拿你來做藉口,絕不是,我——我是有些喜歡你的,喜歡你的清純,但止於喜歡,但士恆不同,你的來到完全振奮了池,改變了他,我想他是——」
「不,請別說下去!」我大聲制止他,我知道他想說什麼,愛,是嗎?士恆愛我?太荒謬了,怎麼可能呢?「無論如何,我已辭職,我不會再來了!」
「韋欣,你不能太殘忍,你忍心士恆就這麼一蹶不振?就這麼毀了?」士怡說。
士怡對士恆很好啊!士恆為甚麼要懷疑他?
「你太自私,你考慮到你弟弟,你為甚麼不考慮我?」我叫起來,「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感的人,不是機器,不能任你安排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