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但是——我們仍可侍奉神。」她說。
「不,當神父之前,我曾宣過誓。」他還是搖頭。
「這是我們可行的惟一辦法。」她黯然地說。
「很抱歉,我不能做。」他說。
兩人之間有一陣的沉默。
然後慧心說:「難道我們只能這樣拖一輩子?」
斯年沒回答,卻提起另一件事。
「剛才我看見你和李柏奕一起散步,給我的感覺是,你們合稱得天衣無縫,那種合稱法,令我有一絲嫉妒。」他說。
「不,絕不,李柏奕只是普通的夥伴、朋友,」她幾乎是叫著說,「無論他對我怎麼樣,我都不會改變。」
「你太固執了,你會後悔。」他搖頭。
「永不!我這一輩子後悔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讓你從我身邊走開,」她認真地說,「這一件事,窮我一生之力也彌補不來,還有什麼事倩能打動我後悔的倩緒呢?」
「李柏奕——實在不錯。」他再說。
「他有很好的條件,但他不是你,對我來說,分別就在此,他不是你。」蕙心肯定地說。
「是我又有什麼好?只會帶給你煩惱、痛苦。」他重重地緊握一下她的手。
「但是——」她停下來,深深地凝視他。「斯年,我愛你,只是你。」
斯年只覺心口一熱,不自禁地擁抱住她,然後深深地吻她,再吻她。
他沒法子再克制自己的感情了,他壓抑得那麼辛苦,他實在再也負荷不了,他的心就訣爆炸,他一面〕對著自己全心全意愛著的女孩,愛了那麼長、那麼久,但他必須裝得冷淡,裝得漠然,他再也忍受不了,真的,即使有什麼懲罰,就任它到來吧!
他是狂熱的、忘我的,蕙心卻是清醒的。她能瞭解他的感受、他的痛苦,但她卻讓他墜人更深的矛盾和掙扎的深淵中,她要幫他,一定要。
死結——未必不能解開,是吧!
她用力推開他,冷靜地望著他。
「斯年,我愛你,卻不想害你。」她真誠地說:「我們必須理智地處理這件事。」
他呆愣半晌,全身像淋了一大盆冷水般,從頭冷到腳。他怎麼越來越不理智了呢?
「謝謝你,蕙心,」他咬一咬唇,「太晚了,我送你回宿舍。」
她溫柔地跟著他轉身,往回走。
奇怪的是,這一刻,她似乎覺得再無遺憾了。
斯年決定留下來陪慧心念三個月的書後,他就從朗 尼家中搬出來,搬進了學生宿舍。
他沒有對惹心解釋過,為什麼教會容許他隨隨便便
就決定留下來,似乎——事情是理所當然的,他完全不 受限制,去留完全由自己決定。
事情——真是這麼簡單?
慧心好幾次想問,心裡又希望斯年能留在這兒陪她,她伯問出她不願聽見的消息,所以她把話吞了回去,忍住了。反正——斯年能留下,當然是經過同意的,斯年不是那種不顧一切後果的人。
星期天的早晨,斯年約好了慧心去洗衣場把堆積一星期的衣服送去洗。然後去打一場網球,午餐後去看電影,或去兜兜風。
難得一個清閒的星期天,他們要盡量利用,把所有科目、功課全都拋開,好好玩一天。
從洗衣場中各自提著一袋洗好的衣服回宿舍,走在校園中的小徑上。
此時巳是深秋時分,高高的天、淡淡的雲,楓葉都紅透了,非常美麗。
「這是美國最美的季節。」斯年說。
「春天不美?」她反問。
「春天一切欣欣向榮,所有的顏色都是嫩綠、青綠,和我的心境配合不起來,它太年輕了,」他搖頭,「而我——最欣賞秋天的味道。」
「秋天的味道?這麼灰?」她說。
「不是灰,而是一種黯然的美麗,」他又搖頭,「無論什麼顏色,都有它的美麗,是不是?」
她四周望一望,笑了。
「我不否認秋天是美麗的,它的美麗只可意會,不可言傳。」她說。
「對了,要心領神會。」他說。
「那麼——我們不看電影,去兜風,以免浪費了這麼美的秋天景色。」她愉快地。
「正合我意。」他微微一笑。
「那你何必提議看電影?」她問。
他想一想,無奈地笑了。
「這正是我的矛盾,是吧?」他說:「我一直活在一種自己也掙不開的矛盾中。」
「可要我帶你脫離?」她俏皮地。
「如果需要,我一定通知你。」他拍拍她。
「等一會兒你開租的那輛車?」她轉開話題。不必談矛盾,她完全明白他的一切。
「是一輛老爺車,比不上你在紐約租的那輛。」他說。
「早退了,放著不用白付租金,划不來。」她搖頭。「我頂多一星期去兩次超級市場。」
「我租的那輛沒有冷氣,是我故意選的,我想讓你領略一下美國秋天的清涼。」
「已領略到了,抱了這麼一大袋東西,又走了這麼一大段路,完全還沒覺得熱,」她笑,「這個時候的天氣,和香港的冬天差不多。」
「這兒晚上冷些。」他搖頭。
蕙心望一望前面的宿舍。
「我就到了,你別送我,快回宿舍,然後開車過來接我。」她說。
「做事要有頭有尾,只剩最後幾步為什麼不走完呢?」斯年望著她。
「好,算我不對,我也喜歡有頭有尾。」她笑。
他們終於並肩走到她宿舍門外,她正想說我們終於有頭尾了,卻看見李柏奕正站在陽光下。他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。
蕙心呆怔一下,下意識地停下腳步。
「他——怎麼會在這兒?」她哺哺自語。
斯年輕輕搖她一下,輕聲說:「我們該過去的,是不是?」
「哎——當然。」蕙心窘紅了臉。
她不知李柏奕會來,她也沒叫他來,他應該巳經回香港了。
走到柏奕面前,蕙心已穩定了自己的心緒。
「哈羅,」她淡淡地微笑,「讓我來介紹,這是傅斯年,他是李柏奕。」
斯年微笑地伸出右手,和柏奕握了一握。
「常聽羞心提起你,實在很想見你,今天有這機會,我很開心。」柏奕大方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