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十五歲。」京極御人不假思索,卻答得戰戰兢兢。
想都不必想,這孩子心心唸唸都是他家小女兒……
悵然滿心的冰川老爺一瞄棋局,白子一夾,心不在焉地擱在棋盤右下角,三兩下又將棋藝不精且惴惴不安的年輕對手逼入困境。
他小女兒稜角分明,明明不若大女兒菊美麗,渾身帶刺的性格也極難相處,御人卻只對她牽牽唸唸。這幾年來,他時常在半夜撞見這孩子失魂落魄地坐在白院長廊像在等誰,或對著女兒常爬的那道牆發呆一整夜。
女兒離開後,奶媽時常憂心忡忡數落御人的睡眠變得極少,作息極不正常。
他曾目睹最驚心的一次,壓抑過頭的這孩子彷彿等到生起自己的悶氣,又彷彿意識到他女兒再也不會回頭,竟失控地拿起他愛逾性命的武士刀將女兒親手栽植的櫻花全砍了,在一夕之間。
御人對那丫頭的心意,在他自己尚未察覺前,宅裡的人早看在眼底。以至於往常女兒留連之處,近幾年成為御人最常待的地方,大家也見怪不怪了。
女兒十五歲那年,他正因為知道御人一定會出面阻止女兒離開,才會向小女兒下最後通牒啊,否則他剛倔的女兒一氣之下萬一真離開了,百年之後他拿什麼臉面對心愛的亡妻啊?那幾年那丫頭離經叛道得實在過了頭,考驗他的智慧和眾人的耐性,他不得不出面做做樣子,以平息眾怒。
反正御人會搶在眾人發怒前,先對女兒發火,這是他們特殊的相處模式,從小到大都如此。御人一旦動了怒,天皇也不敢有意見,誰還敢指責他女兒什麼?他女兒又好撩撥,一定會將矛頭指向任何膽敢吼她的人,御人此舉是一舉兩得,保護了女兒,也保全了眾人的顏面。
他這個女兒對誰都豎刺,獨獨御人受得了她的刺,這座大宅裡別說是孩子,連大人也沒幾個敢面對御人的怒氣,只有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兒以惹怒他為榮。說也奇怪,御人只會對他女兒發怒,對其他人都彬彬有禮到疏離。
可能連這對小冤家自個兒也沒察覺,他倆不知不覺已涉入彼此的生活太深。所以他深信,不消多久御人必會將他流連忘返的女兒帶回家,也就樂於坐享其成。不料他輕估小伙子做事的格局與野心,也忘了這孩子思念女兒過火,已超越他令人稱讚的理智本性。
想獨佔他女兒一段時間,他思想開通基本上不反對,只要小伙子別刻意瞞著當父親的,條件談妥,一切有得商量……
「這局我輸了,老爺。」嚴重心緒不寧的京極御人掙扎好半天,挫折地認敗了。
「哈哈,我正在想你要堅持到何時。只輸三目半,不必懊惱,人生不就是如此,有輸有贏,才有前進的動力。」笑笑地跨下棋室廊階。「走吧,陪我去看看你奶奶,她前幾天感冒挺嚴重的,好一點沒有?你勸她躺著多休息,別四下串門子。」
「奶奶說她沒病,躺不住。我勸不動她,正想托老爺幫忙勸。」京極御人掩上棋室大門,快步跟上冰川老爺。
兩人行經白院時,冰川老爺頓下步子,環起雙臂凝望歷經一場人事變遷現已空蕩蕩的屋子,濃濃惆悵重襲冰川老爺寂寥的心頭。
「御人,你應該也知道了,我已經幫我家兩個女兒各挑好一門親事。」
正含笑仰望被某人爬出一道白痕的石牆,京極御人聞言一僵,急轉向冰川老爺。
「委屈你和俊介了。」冰川老爺搭了搭一臉焦急的他,拾步繼續走。「我這邊的三個男孩個性都太軟弱,不是坐談判桌經商的料,幸好咱們家還有你和俊介。你們兩個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,我視你們如己出,公司和兩個女兒交給你們,我很放心。」
老爺想將她嫁給……俊介?傻眼的京極御人忽然憤怒異常。他克制地碰了下口袋裡隨身攜帶的小卡片,拚命壓抑怒吼的衝動。
為什麼是俊介?他哪一點不如俊介?!他不要大小姐,只要她!
「老爺,我有一事稟報,請留步。」他絕對不會把她讓給任何男人!
喲,不簡單,哀歎了一個早上小伙子不為所動,得下重藥才能逼蛇出洞,狡詐的御人小子終於要坦白了。她雖然離經叛道常讓人頭疼,但終究是心愛妻子生的唯一女兒。她不思念父親,他思念女兒,總成吧?
「你先等一下。」冰川老爺笑著向板道盡頭身穿大紅棉襖的京極奶奶大聲打招呼:「老媽媽,您今天很美麗啊。」
正要右轉拐往主宅方向的老人家神清氣爽地回他一笑,負著手遠遠晃了來。
「老爺子,老太婆身上這件棉襖的牡丹刺繡漂亮吧?呵呵,清零那丫頭托御人帶回來的,好看吧?還有一件長袍馬褂應該是那丫頭買給你的,你們聊,我去拿……哎呀,都別跟來,幾步路而已,讓老太婆運動運動……」
冰川老爺從命止步,等京極老奶奶消失在轉角處,他才交疊雙手,一臉沉思地轉向應該有話要澄清的愧顏小伙子。
「御人,這就是你這陣子勤跑台灣的理由?原來你見著我叛家的丫頭啦?」
老爺的裝傻功夫……一流。「二小姐目前住在她外公外婆家對面,過得尚稱如意。」經過方才冰川老爺亂點鴦鴛譜,京極御人決定直接把話挑明。「社長,我想請調台灣分公司幾年。」
以下屬的身份請示?冰川老爺深沉地望著去意甚堅的他。「陪我那丫頭啊?」
「沒人盯著二小姐,她短時間不會回日本。工業部門有一款重要的新跑車要借助當地的人才試車,我就近掌握。」京極御人含蓄地表態。沒人催她,在那邊如魚得水的二小姐可能樂不思蜀,永遠不回了。
「你不中意我家菊丫頭嗎?」
「大小姐從來都只是大小姐。如果方便,由大小姐這邊出面澄清外界的謠言,可能會妥當一些。」他一直在等大小姐自動澄清,她卻似乎有自己的想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