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裡記得住他們誰叫什麼名字?
「容我先向你大略說明我們這個中心的研究內容。」對以初的遭遇及他妻子的絕境表示過衷心遺憾之後,其中,一名懇切地開始道。
聽完他言簡意賅的說明,以初狐疑又驚異的輪流看著他們。
「你的意思,是希望我把恩慈的身體捐給你們去做實驗?」
「不盡然,婁先生。實際上,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們提供一個冷凍鋼糟,保存尊夫人的軀體,當有更科學化,更精進的醫療技術時,尊夫人有機會得到她現今無法得到的醫療。」第二個男人進一步解釋道。
「但是照赫曼醫生的說法,我太太腦已死,形同死亡,你們的冷凍能讓她的腦復活嗎?」
「你誤解我們的意思了,婁先生。」第三人開口道,「我們的研究中心不提供或進行醫療行為。對於像尊夫人這樣肢體健全,腦部嚴重受損而致命的實例,敝中心供應一個保證保護不使她軀體腐壞、保持完整的冷凍鋼槽,等醫學界有了精深的新醫療技術,尊夫人將有機會,更有權優先享有新醫療科技。」
「加入我們的會員很簡單,只要繳納五十萬美金,就能獲得重生的機會。倘若目標無法達成,或敝中心因其他因素被迫必須終此項研究,會有人通知你領回她,屆時你領回的人體保證絕對和你交給我們時完全相同的情況,不會有其他損傷。」
他們言詞中既不提「屍體」或「遺體」。也不提「死亡」,聰明地減輕了當事人的心裡創痛和排斥感。
「婁先生,」赫曼醫生和藹地一手搭在以初肩上,「這對你。是個賭注,對尊夫人,則是個機會;醫學科技不斷地在進步,每一天,每一年,都有可能有某位智慧超卓的科學家研究出更新更好的醫療技術,挽救許多原來毫無生機的生命。 值得一試,婁先生。」
以初慎重地思考。不再那麼激動,冷靜下來後,又聽了他們一番似乎不可思議,卻是絕望中唯一的一線希望的說明,以初沉痛地想,醫生等於已經宣佈了恩慈的死亡事實,放棄繼續拯救她,一旦醫院發出死亡通知,他除了認命地帶著恩慈的遺體回去埋葬,還能做什麼?
而將她埋葬之後,他便徹底地失去她了,即便守望著昏迷的她都做不到了。
如果他把她「捐」給研究中心,不論等不等得到新醫療科技來救回她的那一天,他或恩慈又有何損失?至少把她「捐」出去,他還有個希望,知道她好好的躺在某個冰庫裡,等待一個或者十分渺茫的機會,而不是埋在地底下,今生再無相見之日。
「我要簽些什麼文件?」他哀痛地作了決定。
※ ※ ※ ※
一九九四 三月七日 台北
書房內寂靜一片
「嗯……」首先謹慎地打破沉默的是則剛。「這件事挺匪夷所思。」
「我在電影裡看到過冷凍死亡的人屍體,若干年後真的復活的情節。」以欣懷疑地說,「可是這是現實世界啊,太……玄異了吧?」
「我也看過那部電影。」於婷疑惑地看著以初。「那個人復活之後,雖然和他那個年代相隔了幾十年,但他記得所有他認識的人呀。這個……恩慈,她完全不認識我們嘛。」
「媽,電影裡那個人沒死,他是自願被冷凍的。」以華說。
「那白癡是為了個女人在冰箱裡睡了幾十年。」
「盡談電影裡的人做什麼?」則剛喝斥他們,「我們談的是恩慈呀。」
「啊!到今天……剛好一年!」以欣喊。
「廢話!就因為今天是她滿一年的忌日,媽擔心大哥越思越想的想不開,才趕鴨子似的把大伙都趕來這。你以為我們是來給她過生日啊?」
「以華,你船不能有點做哥哥的樣子?」於婷責斥道。
以欣得意地向她二哥做鬼臉。
「你也半斤廳八兩,以欣,沒個女孩相,應該多跟你大嫂學學。」於婷教訓女兒的口語順口而出。
「不是爸爸撥你冷水,以初,」則剛慢慢地、十分溫和委婉地說道,「我們都明瞭「腦死」是怎麼回事。人死不可復生,電影裡演的都是神話,以欣說的沒錯,這是現實世界。恩慈死了,我們都很傷心難過,但是她不能活過來,這是不可能的,以初。」
「她就在外面,活生生的,你們都看見了。」以初堅決地說。
「她……很像恩慈,可是她絕不是恩慈。」則剛忽然面有難色,想必是想起來稍早自己把外面那女人當作鬼的驚惶狀,頗難為情和尷尬。
「她自己不也這麼說嗎?」以華接口。
「她是恩慈。」以初固執已意。
「婁媽媽。」則剛遇到重大事項時,總是要比他具說服力的妻子發言。
「我不知道。」於婷為難得很。「她不只很像恩慈,她……我也看她就是恩慈。
以初感激地對母親微笑。
「媽,你怎麼幫著大哥走火入魔嘛。」以欣說。
「媽,你大兒子是愛妻、念妻、思妻心切,神智不清,你怎地也幫著他糊塗?」一向和以欣專唱反調的以華,這會兒一旁幫著腔。
「你們這個節骨眼唱什麼雙簧?剛才你們沒給嚇得四腳朝天嗎?」於婷訓著他們,自己不好意思起來。
「我們進餐廳時,我確確實實看到她有影子,」則剛強調,「我特別留意了的,可見她不是鬼。但她也不是恩慈。不可能,絕不可能。」
「對啊,才一年耶,我可沒聽說有什麼新科技可以醫活死人。」以欣接腔。
「恩慈沒有死!以初的聲調激昂。「不許你說她是死人!」
「你凶我做什麼?她沒死,你給她立什麼碑?」以欣喊回去。
「喂,婁以欣,你除了化妝品和流行服裝,根本對知識性的東西漠不關心,孤陋寡聞,你懂什麼醫學科技?少開口吧你。」以華這次表面調侃妹妹,目的是要消弭大哥的激動不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