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在一處空地掉轉車頭時,章筠不解地想著,她究竟把她當作活著回到以初身邊的凌恩慈,還是凌恩慈的魂兮歸來?她兩者都不是啊。
「我不能留下,我的病人需要我,我的工作……」
「病人?」以欣的興趣又挑了上來。「什麼病人?」
「我是醫生。事實上今天就有個病人要開刀,下午我還要出席一個很重要的醫學會議。」
「聽起來,你那邊的生活和我們這邊差不多嘛,我爸也一天到晚有開不完的重要會議。」
「以欣,你閉上嘴巴行嗎?」
「慢著,我想起來了,媽,你記不記得,恩慈多怕去醫院?她那麼大了,打針還嚇得臉色發白,有一次上吐下瀉,護士給她打點滴,她被那支大針管嚇昏了。」
章筠真高興她總算有了個支持者。
於婷卻不為所動。「她受傷後在醫院躺了那麼久,都習慣了。」
「真好笑,在醫院躺一躺就可以變成醫生,那我也去……」母親一記嚴厲的眼光令以欣住了口。
回到那棟美麗的巨宅,以初焦慮地等在大門口。車才停下,他便趕過來開車門。章筠還未站穩,已被擁進他的雙臂。
他的身體顫抖得那麼歷害,她再度為發自他週身及內裡濃得化不開的覺悟緊緊裹住。她的心融化了。輕歎一聲,她回擁住他。
「恩慈……恩慈……」他捧住她的臉,「答應我,恩慈,再不要不告而別了。你要去哪都可以告訴我,我會和你一起去,好不好?」
她能說什麼呢?她點點頭。
笑容在他英俊的臉上漾開,舞動在他眼中的光彩令她心旌一陣蕩漾。她什麼也沒真的允諾,他卻那麼快樂。章筠越發堅定了務必盡早離開的意志,待得越久,她怕她將無法令自己自這個男人身邊走開。
※ ※ ※ ※
輕輕帶上門,以初強迫自己由主臥室門口走開。她睡得很熟,像個無邪的天使,像恩慈睡著的樣子。
她怎能不是恩慈呢?
進入他暫時和妻子分床而棲身的客房,以初由衣櫥上層拿下一個上了鎖的紅木小木盒,這是他和恩慈去合裡島時買的。他打開它,拿起他早上把她的衣褲放進洗衣機前,從她襯衫口袋和褲子口袋找出來,一張磁片小卡片,像是出入某處用來開門的磁片,一張充滿細小磁孔的另一種似乎屬於高科技的磁片。上面右下角刻著使作期限:二三一O年十二月。
這兩張磁片證明了她來自二三OO年的說法,不是幻想或謊言。
他母親送恩慈回來後,沒有進屋,帶著不情願的以欣回去了。他沒有問或提起恩慈要回金瓜石的事,他曉得她為何要去,他不願面對她要離開他的堅決意念。稍後她問及她衣物口袋裡的東西,他謊說他沒有看見。
「哦。大概時光機啟動時振動得太歷害,掉出來了。」她如此咕噥,沒有再追問。
或許只要他繼續藏著這兩張磁片,她便無法回去。不管她是不是恩慈,他絕不讓她離開他,對他來說,無論她的言行和恩慈多麼不謀合,她是他的恩慈。
※ ※ ※ ※
鈴聲響了好久,章筠不曉得她該怎麼做。
她再三向以初保證他回來時她還會在這,他仍然不放心,去上班前把他母親叫了來。
這時於婷由廚房跑進起居室。
「恩慈,你怎麼不接電話?」
「電話?怎麼接?」她瞪著毫無影像的電視螢幕。「那邊沒有人,也沒有聲音啊。」於婷拿起聽筒。「喂?以初啊,我就知道一定是你。在,在,她在這,恩慈。」
章筠接過來,奇怪地看著話筒,照於婷的方式把它貼在耳邊,探試地開口,「喂?」
「恩慈,你在做什麼?」以初柔聲問;
「沒做什麼。」她挪開一下聽筒,看看傳出聲音的地方,聳聳肩。
「我再過幾個小時就回家了。你若有什麼需要,跟媽說,知道嗎?」
他的口氣好像她是個低能兒。而她還真有這種感覺。把聽筒交回給於婷,她觀察著她如何把它放回去。
「如果它再響,」她十分確定以初會再打來。「我只要拿起來,像剛才那樣聽及和對方說話就可以了?」她虛心求教。
於婷的感覺也像教導個白癡,耐心而柔和。「對,恩慈,你只要拿起聽筒就可以了。我煮了些綠豆湯,你要不要吃一碗?」
「什麼是綠豆湯?」
「我給你盛一碗好了。」
她沒說,不過章筠猜這又是另一樣恩慈喜歡的東西。
「哦,不要,謝謝,我不餓。這個,」她指指電視,「要怎麼讓它啟動?」
於婷拿起遙控器,教她如何使用。章筠立刻迷上了這項麻煩、複雜但十分有趣的新發現。
「你那兒,」於婷清清喉嚨,注視她孩子般雀躍的盯著電視螢幕,不停按遙控器上的按鈕轉換頻道,「嗯,沒有電視嗎?」
「哦,有,比這個大得多。我要它啟動,或換頻道,只要給它指令就行了。不過這個很好玩。」她搖晃一下遙控器。
「對電視下指令是嗎?滿有意思。你……看電視,我去盛綠豆湯。」
於婷逃進廚房。恩慈的情況比以初以為的嚴重哪!她不僅僅失去記憶,她瘋了。
電視上沒什麼可看的,章筠放下遙控器,對電視說「關閉。」
畫面持續著。
啊,忘了。在這,她的指令是不管用的。她重新拿起遙控器。關掉了電視,章筠百無聊賴地走過客廳,晃進另一個大房間。
她望著那些有種奇異的熟悉感的傢俱,眼光落在角落靠近一排落地長窗的平面鋼琴。她走向它,手指拂過它黑得發亮的表面,內心裡突然湧起難以言喻的情感波潮。
「你要彈嗎,恩慈?」於婷無比柔和地問。
章筠詫異地望向門邊慈愛地凝視她的女人。「彈?這是什麼?」
「鋼琴。」
「鋼琴。」她再次撫摩它光亮的表面,遲疑地,她輕輕問,「恩慈會彈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