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繾綣三個世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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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8 頁

 

  「你本來不會,我教會你以後,以初就給你買了這架鋼琴。你後來彈得很好了。」

  「你會?」

  於婷微笑。「我以前是音樂老師。」

  「我不會。」章筠離開鋼琴,驚異地感覺到一股拉扯著的力量,彷彿那架鋼琴要她回去彈它。她加快腳步到於婷面前,看著她手裡的碗。「這就是綠豆湯?」

  「是啊。嘗嘗看會不會太甜。」

  章筠端過來,嘗了一口,裡面淡綠色的小顆粒非常柔軟,入口即化。「嗯,很好吃。」

  於婷笑開來。「你最愛吃我煮的綠豆湯,恩慈。」

  她的語氣不盡然是告訴她,毋寧更像在說:看吧,看你這下如何再否認你不是恩慈。

  和以初的母親相處,仍然很愉快。章筠覺得彷彿再度和她已過世的媽媽在一起。她母親也很疼她,充滿耐心,從不發怒或提高聲音,即使她小時候老愛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,她母親總有方法給她令她滿足和滿意的答案。

  午餐時,以欣來了,把熱力和活力洋洋灑滿整間屋子。

  於婷盯著不讓她向章筠提出任何關於二三OO年的問題。

  但以欣可不是像媽媽,單純是來陪恩慈的,她用了個於婷無法否決的藉口,把章筠帶出去逛街。

  「我告訴媽,帶你出來,到你曾經熟悉的地方和環境走走,說不定有助於幫你恢復記憶。」

  章筠的目光由琳琅滿目的商店轉向她,好奇又納悶。

  「你母親以為我失去記憶?」

  「除了二哥和我,他們都這麼想。」

  一對年輕男女迎面和章筠擦肩而過。她回頭注視那女孩身上層層疊疊、長短不一的穿著,和那條好幾塊補釘,仍有幾處破洞的寬大褲子,鞋跟奇厚的鞋子。

  「這個人很空吧?她是不是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。」

  以欣大笑。「那是流行。」

  「流行?你怎麼沒這麼穿?」

  「開什麼玩笑?我媽會把我鎖在房間,不讓我出來。你那邊流行什麼?」

  「我不懂你的意思。」

  「哎,就是什麼東西最時髦嘛。二三OO年的女人都喜歡如何打扮?」

  「哦,打扮哪。」章筠明白了。「我不大關心這類資訊。」

  以欣盯著她。「說你不是恩慈,你還真和她一個模子,說話的口氣都像同一張嘴出來的。」

  章筠苦笑。

  「你真的是醫生?」

  章筠點點頭。不經意地,她瞥見一間她們正經過的古意盎然的建築。想也沒想,她直接走向掛著兩串風鈴的玻璃門,推開它,走了進去。

  「凌小姐!啊,你好久沒來了。」一位圓圓的眼、圓臉的年輕女孩,笑咪咪的迎上來。

  章筠只笑笑,打量著古色古香的裝潢。室內除了這女孩,一個人也沒有。

  「你把頭髮剪這麼短啊?怎麼捨得呢?」

  章筠掙扎著想擺脫湧上來的似曾相識感,又想弄清楚困擾她的困惑。

  「還是坐老位子嗎?」

  她的腿已經兀自走向位於角落的桌子,並自在地坐下。

  以欣跟著坐進她對面,古怪地看著她複雜的表情。

  「喝什麼,凌小姐?和以前一樣嗎?」

  章筠抬頭,向對她甜甜笑著的女孩說,「羅漢果茶。」

  「還是不加糖,我記得。這位小姐呢?」

  「咖啡。」以欣說。

  女孩走開後,章筠彷彿現在才醒過來般眨眨眼。「什麼是羅漢果茶?」

  「是……你點的呀。」以欣感覺背脊升上一股寒意。「你……來過這?」

  章筠再次四下環視,令她驚異地,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沒有。

  「我不知道。」她說。

  ※ ※  ※  ※

  困惱的思緒糾纏著章筠,她睜著眼,了無睡意。皎潔的月光照不亮她的陰暗思潮,從敝開的窗子吹進來的風,吹不去在她耳朵邊朦朧地響著的聲音。

  閉上眼睛,恩慈。

  做什麼?

  閉上眼睛嘛。

  章筠閉上眼睛,不知不覺地,她的身體挪下了床,夢遊似的,她走出了臥室,走下樓。

  你要帶我去哪?

  噓,等一下你就知道了……好,你可以張開眼睛了,恩慈。

  章筠張開雙眼。

  啊!鋼琴!

  她走向它,揭開琴蓋,拿掉覆在琴鍵上的紅色絨布,食指輕輕按下一隻白色琴鍵,彈出一個清脆的叮聲。

  彈一首曲子,恩慈,為我彈一首。

  章筠慢慢在琴凳上坐下,兩手互握了握,再十指張開彎了彎,便以堅定而突然的手勢開始敲擊琴鍵。「藍色狂想曲」的旋律流洩而出。

  她從未聽過這首曲子。章筠猶清晰的部分意識,狂亂地想道。

  她茫然、惶恐地注視著彷彿和她的腦意識,和她的身體都脫了節,在琴鍵上優雅而流暢地飛舞的十指,內心捲起幾乎令她欲瘋狂尖叫的騷動。

  她無法使自己停下來,她的雙手從容不迫地、快樂地彈著,直到曲子終止,她驚駭地猛然用力抽回手。

  她要跳起來時,發現琴凳上還有一個人。以初不知幾時進來,他跨坐在琴凳上,好像永恆一般的凝望住她。他的眼神靜止,又洶湧著無言的波濤;他的目光沉靜,然而也閃著狂熱的愛。

  「我……我不是……」

  「不要說話,」他柔軟無比的手指輕按上她慌亂的唇。

  「什麼都不要說。」他輕聲說著。

  她被他的聲音和眼神催眠了般,定定坐著。當她以為他們可能要在這對望坐到變成化石,他握著她的雙手,將她緩緩拉起來,用手臂圍住她。他的臉和眼睛,閃著令月光失色的光華。

  「我愛你,恩慈。」他非常非常輕柔地說,「讓過去的一切都過去,我們重新開始。」

  在他懷中,此刻的她,宛如一根被捲在某種熱流中翻滾的小羽毛,追求著思想以外的東西。她不想思考,沒法思考。

  「我們去睡吧。」

  她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識,偎在他臂彎中往樓上走。她知道她應該說點什麼,或採取什麼行動,可是她和身體脫了節的腦袋還沒有轉回來,她所有的只是感覺。她的感覺告訴她,她愛以初,她願和他同生共死,願和他天涯海角的相守,相愛生生世世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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