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頁 > 繾綣三個世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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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28 頁

 

  以初一僵。她整個心神尚在復原中,他不認為這是適當時機談她出車禍的緣由。

  「我愛你,恩慈。」他說,「我知道你也愛我,假如我意外身亡,你做得到立刻接受和面對我再也不會活著的事實嗎?」

  她想著她母親去世時她的悲痛欲絕,好一陣子,仍不自覺的回到父母的住處,發現屋裡只有父親,她再聽不到母親的聲音,看不到她快樂地忙碌的身影,她痛苦得幾欲發狂。

  她望住以初,僅想到她終究將和他分離,她已經心臟扭曲。即使她回去後,她也要他好好的活著。

  「不,我不能。」她輕輕答,偎向他,抱住他。

  這幾個字不若「我愛你」這麼直接,但也勝過了千言萬語。以初緊擁著她,情潮澎湃。

  章筠醒來,看見的是一室的柔和夜色。

  ※ ※  ※  

  真瘋狂。她甜蜜、不可思議地微笑,想著他們在縫紉室地板上的激狂纏綿。他等不及帶她回二樓臥室,她也等不及。而她從來沒想到她會如此飢渴若狂的要一個男人。

  她知道他和恩慈也在同一地點翻雲覆雨過。當他吻她,愛撫她,當他的身體覆上她、進入她,一切是那麼自然、熟悉。她知道,因為……那感覺就像以前也是她。事後當他一雙仍迷濛著未褪的情慾、渴望的眼凝視著她,他愛的是她,令他滿足而快樂的是她。

  她是恩慈。

  「好了,」章筠咕咕噥噥下床,對著空氣裡她想像的恩慈的幽魂說,「你是鬼也罷,是魂也罷,你要用我的身體,用我的腦子,用我的心,請便,儘管用吧,我就當我是你好了。」

  淋過浴,她又穿上一件恩慈的家居長袍,走到鏡前,發現她的短髮竟長到耳朵上來了。

  「沒關係,反正我現在沒工作,頭髮留長礙不了我的事,我留留看,看我們到底有多像。」

  她走下樓,繼續喃喃自語,「留長髮?真是,好像我現在出現時,還不夠嚇人似的。」

  她走進傳出音樂的起居室,卻是著著實實--自她來到此之後第一次--被人嚇了一大跳。

  緩緩由窗邊轉回來,蒼白著臉,一身白衣白長裙的念慈,瘦飄飄地站在那,還是像個鬼。 

  但章筠見過她一次,認得她,受驚而加速的心跳很快恢復。

  「嗨」章筠和氣地向她打招呼。

  念慈僵硬了半響,開始抖顫起來,深黑的大眼睛瞪住章筠。

  「我不是鬼。」章筠說,謹慎地停在原處。這女孩看起來弱不禁風、不堪一擊的樣子。她姊姊的死,對她一定是個可怕的打擊。

  「我不相信。」念慈費力地吐出這幾個字。

  章筠柔和地笑。「你可以過來摸摸我、碰碰我。」

  她反而摸著窗沿背黏住牆往角落一步步挪著,如果那邊任何一個地方有個洞,她大概會馬上鑽進去,逃之天天。

  「以初呢?」章筠四下望望。

  「不知道。」念慈抵達了她認為安全的角落,把身體塞在那。「我來找……你的。」

  「哦。我在這裡。」章筠盡量表現得輕快。「你找我有事?」

  「我……不期望你原諒……我知道,你是回來找我的……」她啜泣起來,沒法說下去。

  以章筠對人類行為反應的瞭解,她看得出念慈處於崩潰邊緣。她小心地向前走一步,溫和地伸出一隻手。

  「你要不要坐下,念慈?」

  「你一向都是完美的。」念慈沒聽見她般,瞪著她,嗚咽地低語,「你沒有一點瑕疵。你擁有一切。我……什麼都沒有。」

  就章筠到目前為止對恩慈的「認識」,這個幸運的女人所有的一切,及她本人所具有的才華和才氣,章筠可以瞭解身為她妹妹會感受到的壓迫感,和隨之形成的沮喪與挫折。

  「我什麼都沒有。」念慈無力地重複。「我……一無是處。」

  「念慈,不是……」

  「我怎能和你爭呢?」她望著章筠的眼中充滿淒楚、無助。「我從來也沒想過和你爭」。

  對她說任何話,此際她大概都聽不進去,章筠索性不再開口或企圖安撫她,只專注地以她成為外科醫生前的心理醫生身份,聆聽和傾聽。

  「爸媽疼的都是你。只有你才是他們名副其實的女兒,我和小弟都只會增加他們的麻煩。」念慈有些吃力地喘一口氣。

  章筠再一次想叫她坐下來,她那麼瘦、那麼纖弱,令人擔心她一口氣緩不過來便會倒下去。

  但她微喘地又往下泣訴,「爸每次看到我,只說一句話:

  你為什麼不去死?他對小弟也只有這句話說。媽……她什麼也不必說,她看我的絕望眼神……就夠了。」一陣悲泣使她停那下來。

  章筠的喉嚨梗住,心口扭絞著疼惜。忽然,柔弱得幾乎站不住,必須靠著牆支撐的女孩,不再是恩慈的妹妹。一股來自久遠的深刻情感,像一條線,由空中把她和女孩牽繫在一起。

  「我六歲才會走路,走路以後走不穩,老是跌跤。我從小身體就弱,沒有一天身子沒有病痛。我念到小學三年級,因為老生病而停學。我九歲方入學,十四歲了,復學還是念四年級,到五年級又因病輟學。這些……不是我的錯,不是我的錯。」她越說聲音越低弱,哭得越厲害。

  「沒有人怪你,念慈,沒有人說那是你的錯呵。」小心翼翼地,章筠朝她走去。她忍不下心遠遠站著,看她為不是她過錯的事情飽受罪責之苦。

  念慈仍看著她,卻對她的逐漸走近沒有反應,眼神蒼涼而茫然。

  「大家都拿我和你比。我怎能比得上你呢?你那麼好那麼美。你是一朵永遠盛開的花,我是一小塊貧瘠的泥土。」

  「你不該這麼說,念慈。」章筠做錯了一件事,她不能自己地把手放上念慈單薄的肩。

  念慈跳了起來。「不要抓我!不要抓我!」她突然靈活地越過章筠,飛也似地逃奔向門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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