偉志踱開了幾步,然後轉過身。「你為了他決定留下?」
「不單是他,偉志,但他是主因。」她又吸口氣。「凌恩慈死之前似乎留下許多未了的事。她的車禍,我懷疑和那些事有關。」
「你找出來又如何?既成的事實,不能因為你代替她活著而改變。」他跨一步到她面前,面容嚴肅。「你的病人、你的工作怎麼辦?人不管了嗎?」
「我關心我的病人甚於我自己,你知道的,偉志。」她懇切地說,「但他們不是唯一需要我的人。」
「這裡的人--我想你指的其實只有以初--需要的不是你,小筠,面對事實吧,他或還有其他人,需要的是凌恩慈。你不是她。」
「我是!」
他們同時震愕地望住對方。
「就某方面而言,我是。」她半昏亂、半清醒地補充。
「你不僅外表改變,你變得不像你了,小筠。你一向理性,頭腦清晰,條理分明,從不感情用事。」
「也許因為我不是我,你們把我放進另一個女人身體的一部分了,記得嗎?」
「思維組織是你自己的,小筠,我們為你借來的軀體,是拿來接受你的思維掌握,做更多有益國家社會的事,救更多人的生命,你現在由這具軀體來操縱你,是本末倒置了嘛!」
她煩亂地走開。「你怎麼知道章筠的腦組織完全、徹底的取代了凌恩慈的?也許恩慈仍有她自己的意識。你們使章筠的意識復活的同時,她的也甦醒了。」
偉志露出笑容。「聽聽你說的,小筠。凌恩慈是腦死,再加上她冰凍了三百年,她的意識還會甦醒?你得先說服你自己。」
「是真的。」她轉向他,臉上閃著他從未見過的柔美光輝,同時又有一股女性的楚楚可人。「她在一點一點的甦醒,偉志。就在這兒,」她指著她的腦,「這兒,」她的心,「還有這具冰凍三百年的軀體。她活著,偉志。我活著。」
她伸手覆面,輕輕啜泣。
偉志看了她許久。「我從來沒看你哭過,小筠。」他輕聲說,有些手足無措。
她緩緩放下手之前,用手背抹抹臉。「我不能走,偉志,現在還不能。」
他又望著她好半晌,終於屈服的歎口氣。「好吧,我等你,你需要多少時間?兩天夠不夠?」
她失笑。「我哪裡知道。你不能等我,你得回你的實驗室……」她張大眼睛。「你要如何回去?」
他從他衣服口袋拿出轉控器給她看。「有這個,就可以回去了。這是我後來研究出來的,若不是你忘了拿走,就是我還來不及告訴你。」
「你沒告訴我。」她看過之後還給他。
換了來此之前的她,定要鍥而不捨問他一大堆這個轉控器的研究過程。偉志搖搖頭。
「你倒很慶幸你不知道有這個東西似的。」
「你錯了;我走的時候若已知道有它,我絕不會不帶的。」
他點點頭。「你真的不跟我回去?」
「我沒有說不回去。」但她的口氣並不堅定。
「這樣吧。你今晚再想想,明天你若仍決定暫時留下,我就先走,過些時間再回來接你。」
章筠一時想不出其他方法,她的確還在走與不走間徘徊,真正牽引住她的,還是以初。她菇最後還是要走,沒有偉志的轉控器,她仍回不去。
她撥電話找以初來接她,電話沒人接,放下聽筒時,看到偉志的表情,她不禁莞爾。
「你已經比我學得快了,我來了好幾天才會用手開門。」
「我觀察,並將視窗裡吸收到的立刻輸入行動組織,而且,」他向她眨眨眼。「我沒有雙重身份的困攏阻礙我的專注。」
「是,你歷害,科學家。」
「找不到以初,你如何回去?」
「哦,不要緊,我口袋有錢,我現在會叫計程車了。」
「計程車?」
「你還有得學呢,科學家。」 .
章筠在醫院時搭過電梯,因此她駕輕就熟地用手指操作它,回到大廳,結果以初就在那等著她。
「你是……來說再見?」他全身緊崩。
「我找你帶我回家。」回家兩個字如閃電般又敲醒了她部分仍處於昏亂的意識。她挽往他的胳臂,輕聲說,「我們回家吧,以初。」
是的,這兒是她的家。她怎麼還猶疑著要回去二三OO年呢?她幾乎想立刻上樓告訴偉志,她不走了。
以初眼中升上一層濕霧,驟來的鬆弛感幾乎使他站立不住。他勾緊她。
「好,我們回家。」他快樂地顫聲低語。「我……現在該叫你什麼?」
「恩慈呀,這是我的名字,不是嗎?」
☆ ☆ ☆
章筠沒有聽到電話響,是以初起床的動作驚醒了她,但她醒了一半時,仍在夢中的一半卻聽到了電話鈴聲,迷糊中,她看到以初坐在床側的背影。
「我馬上來。」他小聲地說。
我馬上來。
另一個以初,另一個聲音在她腦中重複。她閉上眼睛試圖分辨、以初正好回頭,見她熟睡著,他消消下床,很快地穿衣,出去了。
章筠聽到輕輕的關門聲,撐起上半身,看床頭的夜光鐘。一點四十五分。這個時候,三更半夜的,他去哪?會不會他家人出事了?
她立刻起來,穿了衣服,跑下樓,正好聽到以初的車子開出大門。
接下來她的行動和反應完全是下意識,不在她思考能力中。她上了以華的車,順利地啟動,加足油門,追了出去。
章筠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追以初,也不知道他要去哪裡。
這個時候,他去見什麼人?
這個疑問是她腦子裡那個糾纏了她好久的聲音,不是她的。
當她看到以初的車在前面不遠處時,她十分意外,他出門時開得很快,她不以為她追得上他。
傾盆大雨沒有半點預警地忽然嘩嘩而落,豆大的雨點敲打著車頭和車窗。章筠驚駭地看著她熟練地握著方向盤的手,然後她的眼睛有自主意識般,賣力地穿過濃密的雨霧,盯住以初的後車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