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們一起笑著。
「好,那就六點。我去哪接你?」
孟廷和沈雁合租的是頂樓加蓋,不過那是棟外觀很新、設計頗現代化的大廈。
讓他到樓下接她應該沒關係。
她把住址寫給他。
「別忘了寫你的電話號碼。」少安提醒她。
她有些猶豫,不過還是寫了。
進了對街大樓,上樓前,孟廷突然想到一件事。
家裡答錄機裡是沈雁的聲音,而且她說的是——
「江山美人和絕代佳人都接客去也,歡迎留話,但請勿鬼吼鬼叫,機器也需要溫柔對待。」
因為有些人打來,說句,「我討厭和機器講話。」便啪地掛斷。
有的人對著答錄機哇啦哇啦的吼:「喂,在不在呀?趕快接電話!喂!喂!討厭,老是答錄機,煩死人了。」
未了,凶巴巴地命令道:「回來趕快給我回電話!」
有時不甘心地再補上一句,「我討厭這個笨機器!打電話給我,聽見沒有?」
既不說找誰,亦不留下大名,彷彿是自覺聲音夠洪亮,聽者理當一聽就明白。
沈雁本來說的是——「沒人在家,不耐煩者免開尊口,否則關機,教你打死找不到人。」
盂廷覺得火藥味太重,勸她改掉。
她打電話到劇場找沈雁。
「咦,你真準,我們剛剛下來休息。告訴你哦……」
「雁子,我在趕時間。你能不能打電話回去,改一下答錄機的內容?」
「又幹嘛了?我已經很溫和、很客氣了。」
「不是啦。我碰到他了,他可能會打電話給我,我跟他說過我一個人住。我……」
「等一下,等一下,慢一點。他呀他的,哪一個他啊?」
「哎呀,巴黎那個嘛。」
「那個巴黎呀,你碰到他了?哇!這次你給他電話號碼啦。」
「對。我明晚要和他吃飯。」
沈雁吹個響亮的口哨為她高興。
孟廷也樂呵呵。「拜託,你改一改答錄機內容好不好?現在,馬上。」
「要改也應該你改,用你的聲音才對呀。」
「我不會呀。」
「我教你嘛。你先撥……」
◎◎◎
當天晚上孟廷回到家,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答錄機聽留言。
通常她很少碰這部機器,裡面的留言十之八九都是找沈雁。
前面六、七個留言仍是沈雁的,其中四次是阿威。
孟廷失望的要走開,少安的聲音忽然柔和地一下子充滿了整個房間。
「孟廷,你的錄音聲音好柔,很好聽。我是少安,只是想確定你沒有給我消防隊的電話號碼,及提醒你,明晚六點,不要忘了。我會準時到。祝你今晚有個好夢。」
好半天,她的嘴都合不攏,心頭甜得像有人往那兒倒了一加侖蜜。
她拿起話筒,撥少安的號碼。
十點半。會不會太晚了?
放下。拿起。放下。
還是撥了。
響三聲,他沒接,就掛斷。
她告訴自己。
一聲沒響完,他就接了。
「孟廷。」
「你怎麼知道是我?」
「我就是知道是你。不,我不知道。我希望你會打。」
「我真的打了。」
「我好高興你真的打了。」孟廷忽然有些害怕。
她和王二麻子不是也曾有過類似的對話嗎?
情曾經再濃,也會淡,也會變。
咦?怎會叫起那個人王二麻子的?
她笑起來。
「什麼事這麼好笑?」
「哦,沒有。我笑自己傻氣,也不管會不會吵醒你。」
「你沒有吵到我,我還沒睡·我喜歡你的傻氣,隨時發揮,我不介意。」
她的眼中一片迷濛。
「孟廷?」
「你說的話也很傻氣。」
「太好了,我們是天作之合。」
她要哭了。
「我只是要告訴你,明晚我會準時準備好等你。也祝你有個好夢。」
「我可能會興奮過度,睡不著。」
她可能也會。
她甜甜蜜蜜地掛斷電話,然後坐下來哭。
「幹嘛,幹嘛,幹嘛?」
沈雁從她的「要飯袋」抓出手帕給她。
「嘩,都是汗臭味!」
孟廷還給她,拉自己的衣袖來擦眼淚。
「嗟,你用的可能是未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香帕呢,嫌我的汗臭。」
沈雁盯著她。
「吹啦?」
「吹什麼?」
「你和巴黎的約會呀。」
「他叫金少安啦。沒有。他明晚六點來接我。」
「呼。」沈雁吐一口氣,在地板上坐下。「沒吹,你製造哪門子人造雨?嫌我膽子太大,把我嚇小一點是不是?」
「我害怕嘛。」
「怕?」沈雁打量她。「怕他是第二個王二麻子嗎?」
孟廷噗哧一笑。「王二麻子是誰先開始說的?」
「不是你就是我。叫他王二麻子還算客氣呢。他娶的女人就叫麻婆。哎呀,麻婆,好妙呀!我真佩服我的機智和高度幽默。」
「去你的,什麼麻婆。」
兩個女人笑得在地板上打滾。
過後,並躺著,看著天花板。
「孟子,有時候我會想……」
「叫你不要叫『孟子』嘛,有辱先聖。」
「辱什麼辱呀,他是男孟子,你是女孟子,一古一今,八竿子打不著。哎,我說到哪了?都是你,亂打岔。」
「有時候你會想……想什麼?」
「哦,對了。想啊,交什麼男朋友,談什麼戀愛呢?順順利利,風平浪靜,便皆大歡喜,幸福快樂。可是,有幾對男女能從頭到尾不生半點波瀾?」
「死水才平靜無波。所有情愛故事裡的情節,都因為有轟轟烈烈的高潮起伏,才得以刻骨銘心嘛。」
「愛就愛,為什麼一定要有失望、痛苦?折磨人,不愛也罷。」
「和你演舞台劇,和那些演員演電影、演電視劇一樣羅。平平順順,淡淡如水,誰要看?演也演得沒趣。」
「所以,明知愛情是個深不見底的井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下跳。」
「不跳哪知深淺?」
「或冷暖?」
「或苦甜?」
「或悲喜?」
兩個好朋友轉頭相視而笑。
「說不定有人就在井底看到圓月。」
「當心狼人。」
「啊——嗚——」
「哈哈哈。」
「不怕了吧?」
「還是有一點。」
孟廷聳聳肩,跳起來,伸手拉起沈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