戀文便扔下掃帚,過去坐在他旁邊,不客氣地自取一個,咬一大口。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在一起,如此自在無拘。
「你穿T 恤、牛仔褲,比穿套裝好看。」
戀文睨他一眼。「我不上班時還穿套裝,時裝表演不成?」
「說你好看,又沒說你愛表演。」
「你管我好不好看?」
「女為悅己者容呀。」
「哈!」戀文發覺她一點也不生氣,反而有些發嬌嗔的味道。
「怎麼回事?你不習慣聽人讚美你是不是?」
「何止習慣?家常便飯了。」
「真是謙虛哦。」他把尾音拉得長長的。
「你這人的讚美,實際上是批評。」
「嘖,有批評才有進步。那圖是你畫的。根本沒什麼設計師。」他可不是在發問。
戀文鼓起腮幫子。「你專會繞著彎恥笑人!」
「哪裡,你冤枉我了,我是十二萬分慶幸,本行中若有人把一張室內設計圖畫成那樣,可真是人人要『居安思危』啦!是你畫的就無妨。畫室內設計圖,到底和設計衣裳有天壤之別,是不是?」
她朝他瞪眼,卻禁不住笑出來。當他直勾勾盯著她時,她臉頰不覺滾熱起來。
他搖搖頭。
「搖什麼頭?」
「你呀。現代女性動不動就臉紅的,實在少有。」
「像你這般厚顏自大的男子,倒是遍地俯拾皆是。」
「才怪。你去撿一個來讓我看看?我這副昂藏之軀可是經過特殊設計的。」
「怎麼?你這是金剛不壞之身嗎?」
嘲弄歸嘲弄,關敬的體格是連她這個對人體結構、曲線十分挑剔的設計師都找不出瑕疵的。
「相去不遠啦。」
「既然如此,請你吃飯的錢我也可以省下了。」
「咦?中你的計了!」他歎息。「好吧,」站直身,他把手遞給她,拉她起來。「帶路吧,主人。」
進屋後,卻是戀文跟在他後面。他彷彿回到他久別而變得面目全非的家,目光懷舊,雙手惋歎地到處觸摸。神情有著幾許教人費解的哀傷。
「小關,」戀文輕輕碰碰他的胳臂,發覺他的肌肉緊繃,皮膚發冷。「小關,你還好吧?」
他回首望她時,眼底有片刻的迷惘失神。「嗯?我沒事啊。」他繼續走向另一個房間,手掌愛撫似地拂過一堵牆。「可惜,弄成這副光景。」他的論調夾著忿然和心痛。
戀文想,也許這是專業建築師的直覺反應,他們視每一棟建築如珍寶,越舊越破,像這一棟,對他們的挑戰性越大。又由於他是這行的專家,他看得出房子本身原構築的好,因此見到它被破壞如斯,自然生氣。
戀文自己看到一件好好的設計成品,被改得體無完膚,又或是穿在完全不合適的人身上,再加上不配的飾物破壞了原成品的美時,也有相同感受。
突然,他停在廚房一堵牆前面,好似稍一用力、它就會傾倒般,雙掌輕輕貼著牆面摸索。
摸索?
「你在做什麼?」戀文好奇地問。
他沒有回答。但看她的那一眼,卻充滿困惑。
「這裡應該有……」他喃喃。
有什麼?他沒說完,專注地繼續摸索。
然後,戀文瞪大眼睛,他推動了一堵牆,牆後出現一個又深又黑的洞。
她怔住。他也一樣。
「你怎麼知道這堵牆可以移動?」她本能地壓低聲音。
「我也不知道。」他和她一樣迷惑。「我就是……知道。」
「這裡……面,是什麼?」她吞嚥一下。
從黑漆漆的深洞處飄出來一股令人欲窒息的腐濕霉味。
關敬沒有答腔,伸手在內壁牆上摸索。戀文聽到他扳動開關的聲音。
「這房子有電嗎?」他問。
「不知道。」她沒想過這個問題。「我來的時候都是白天。」
一陣陰冷的風徐徐自黑暗深處拂向他們。他們同時打了個寒顫。
「把它拉回去吧。」戀文退後一步。
關敬則大膽的把頭伸進去,看了好一會兒,才把牆拉回原位。
「看到什麼了?」她緊張地問。
「你猜?」他對她做個怪相。
戀文掄拳敲他一下。「少嚇人!」
「膽子就這麼點大。還想住在這?」他靠近她,耳語:「說不定這兒鬧鬼哦。剛才那陣陰風,你感覺到了吧?」
她渾身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。戀文抬高她頑固的下巴。
「吹一陣風就有鬼啦?你是嚇人還是嚇鬼?」
他笑著走向隔壁房間。她立刻緊張跟在他後面。
「沒有鬼,為什麼空了二、三十年沒人住?」
戀文一僵。「二、三十年?」
「你沒問清楚嗎?」
「簡太太告訴我十五年。」
「掮客不是建築師,更不是我這種偏愛研究古老建築的建築師。」
她拉他站住。「你知道這棟房子的歷史?」
「正打算開始,它就有新買主了。」
她恍然。「哈,怪不得你肯免費為我做設計和重建。」
「非也。」他搖頭。「重新裝修,便是把它改頭換面,它縱使曾有歷史,也將變得沒有價值了。」
戀文瞠然盯著他。
「你是在說我買到了一棟古跡?」
「我在說我還沒有著手研究它,只知道有這麼個地方。小姐,你的中文理解力太差了。」
「非也。」她學他,也學他晃晃腦袋、「你明白暗示此處具研究價值。我不應動它一瓦一木,最好呢,放棄購買,把它交給你。」
他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。「有意思,你的推論很有意思。不過,這個建議不錯,我倒沒想到。如何?」
「沒想到才怪!什麼如何?建議、推論,都是你在自說自話。」她朝他瞇起雙眼。「明說吧,關敬,你希望我出讓,對不對?」
「哎喲,」他那聲調好像剛挨了她一拳。「從來沒有人叫我的名字叫得如此鏗鏘有力。」
「少顧左右而言他。」
「唉,真個婦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」
他若說小人之心,她準要踢他一腳。
「那你打的什麼主意?什麼東西如何?」
「我不是說了兩遍了嗎?我才聽說有這麼間古屋而已,它的過去我尚無概念。也許它就是一間很簡單的舊房子,我沒個頭緒,向你轉買過手。然後發現它平凡又無趣,我豈不白白蒙受損失?」